“趙五跟你和解了?”趙潤問道。
他口中的趙五,即是被削了慶王爵位的趙弘信。
“姑且算是吧。”南梁王趙元佐微微點了點頭。
聽聞此言,趙潤輕哼一聲,語氣莫名地說道:“就為這和解,你不惜叫龐煥將鎮反軍儘數調回雒陽?還為此害死了老七?……嘖嘖嘖,趙弘殷怕是萬萬也沒有想到,你會設計害他。……‘畏罪自刎’,嗬嗬!”
平心而論,雖說彼此兄弟一場,但趙潤與頤王趙弘殷並沒有多少感情可言。
當年趙潤從趙信的口中得知了「三王之亂」的經過,得知了頤王趙弘殷才是這件事背後的真正主謀,卻並未將此事揭穿,也隻是看在玉瓏公主的麵子上,保趙弘殷一條性命罷了——否則,似趙弘殷「勾結蕭逆、算計手足」的種種行為,縱使是宗府也不會包庇他。
似乎是聽出了趙潤話中的諷刺意味,南梁王趙元佐在沉默了半響後,正色說道:“不錯,趙弘殷是被我下令所殺,但這卻是高括的意思。……是他想趁機鏟除趙弘殷這個隱患,且叫我為此背負責任,才肯與我合謀。你要怪,就去怪他吧。”
“我已經懲戒過他了。”
趙潤瞥了一眼南梁王趙元佐,旋即好奇問道:“為何這麼做?”
“什麼?”南梁王趙元佐似乎有些不解。
見此,趙潤便解釋道:“你應該知道,你擅自用私信命龐煥等人率領鎮反軍返回雒陽,就等於斷送了楊彧、龐煥、蒙濼、陳疾四人的前程,縱使你替他們想好了退路,使他們能在朕這邊‘將功贖罪’,免除一死,但朝廷與天策府,依舊不會將此事揭過。……沒有朕的命令,沒有天策府的調令,龐煥等人膽敢擅自撤軍,縱使他們能將功贖罪,似這等將領,日後也斷無可能再掌兵了。……這等於是,你生生將鎮反軍的兵權拱手相讓,交還給朕。……值得麼?不惜犧牲四個手握兵權的宗衛的前程,甚至於就連你自己,亦逃不開乾係,就隻是為了替趙五報複當年之事?”
南梁王趙元佐沉默了片刻,這才徐徐說道:“此事之前,我已詢問過龐煥等人,他們對此皆無怨言……嗬,怎麼可能會有怨言呢?倘若他們在意權勢,當年又豈會跟隨我一同被流放南梁十七年?至於鎮反軍交還予你,嗬嗬,這支軍隊的兵權在你或者在我手中,其實也並不太大的區彆,不是麼?當今國內,誰敢抗拒您這位一國之君呢?”
“那麼你自己呢?”趙潤眯了眯眼睛,語氣莫名地說道:“據朕所知,高括隨時準備過河拆橋,將一切的罪責都推到你身上,朕想,以你的城府,未必猜不到高括的心思吧?”
南梁王趙元佐聞言自嘲般搖了搖頭,旋即,他稍稍昂起頭,一臉唏噓的追憶道:“當年,元俼設法將我從南梁召回大梁,他固然有他的私心,而我,亦有我的目的……”說著,他看了一眼趙潤,毫不隱瞞地說道:“即報複你過世的父王。”
“……”
趙潤眉頭微微一皺,不過卻未曾插話打斷,畢竟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之所以稍稍皺眉,也隻是因為南梁王趙元佐提及此事而已。
“蕭鸞的所作所為,我是清楚的。你無需指責我與他同流合汙,事實上,我與蕭鸞的目的並不一致。……他是為了傾覆我大魏,而我,僅僅隻針對你父王,以及你五叔。”
“哦?”
趙潤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南梁王趙元佐,問道:“這就是你當初在中陽行宮‘背叛’了蕭鸞的原因?”
“背叛?”南梁王趙元佐輕哼一聲,淡淡說道:“他視我趙氏一族為仇寇,一心想要傾覆我大魏,我身為趙氏子弟,豈會當真與他合謀?又和談什麼背叛不背叛。……不過是當時蕭逆勢大,難以抗衡而已。既然難以抗衡,索性就順勢而為,借蕭鸞之手,讓你父王坐實昏君之名,卻也不錯。”
“……”趙潤深深看了一眼南梁王趙元佐。
他很早就察覺到,南梁王趙元佐做事頗為違和,一邊與蕭氏暗中勾結,試圖使他魏國變得動蕩,讓他過世的父王趙偲背負昏君的罵名,但在足以影響魏國國運的關鍵時候,南梁王趙元佐卻又果斷地‘背叛’了蕭逆——當年中陽行宮那一晚,倘若南梁王趙元佐亦舉兵反叛的話,可能他魏國早已覆亡,又豈還有今時今日。
“說到對你父王的報複……”南梁王趙元佐頓了頓,旋即又接著用惆悵的語氣說道:“其實我還來不及籌劃……比如你當年被圍困上黨,事後說我按兵不動、見死不救,嗬嗬,你孤軍深入,誤中韓軍埋伏,這也怪得了我麼?”
“那山陽之事又怎麼說?”趙潤淡淡問道。
南梁王趙元佐聞言沉默了片刻,說道:“當時我需要時間,需要有人拖延韓國的軍隊,僅此而已。我並不知你能請來秦國的援軍,是故,有些事隻得做最壞的打算。……哪怕用趙疆,來拖延時間,拖到韓國後院著火。”說著,他看了一眼趙潤,見趙潤似乎並不是很相信,遂又說道:“你無須懷疑,若我當真要對你兄弟幾人下手,叫你父王嘗到痛失愛子的痛苦,我有很多機會那樣做,但事實上,我並沒有。”
“包括你當年協助趙弘殷那次?”趙潤譏諷道。
“那是因為你假傳死訊。”南梁王趙元佐意味深長地說道:“雍王趙譽,我並不覺得他能使我大魏變得強盛,至少在我看來,趙殷的心計、城府,皆不遜色於趙譽,既然如此,叫趙殷取代趙譽,叫你父王在臨終前亦不得痛快,何樂而不為?”
“……”趙潤盯著南梁王趙元佐看了半響,緩緩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時日無多了,是故毫無顧忌,敢在我麵前說這樣的話。”
南梁王趙元佐聞言輕笑了兩聲,旋即惆悵地說道:“是啊,最近一年,確實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你父王死了,你五叔也死了,有時我忍不住在想,我回大梁究竟是來做什麼的?還來不及有所報複,痛恨的人就過世了,而是還是死得毫無遺憾……”
“……”
看著一臉惆悵的趙元佐,趙潤默然不語。
其實他在看在眼裡,自從他父王趙偲與五叔趙佲相繼過世之後,南梁王趙元佐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逐漸變得消沉。
“……沒能來得及向你父王施加報複,就讓他毫無遺憾地安然過世,這固然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不過他死在我前麵,總算是也能稍稍彌補我心中的遺憾。相比之下,我心中仍有一樁憾事……”
趙潤自然知道南梁王趙元佐指的是趙信,聞言淡淡說道:“為了趙五,你竟會對老七痛下殺手……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南梁王沉默了片刻,旋即說道:“三王之亂時,我對太子(趙元伷)已仁至義儘,我已不欠他們父子,唯獨欠弘信……弘信那小子,當初我覺得他挺煩人的,眼高手低、自以為是,就他這樣,還妄想成為我大魏的君主?彆說是你,就算雍王趙譽……不不,他連雍王趙譽都不如,充其量就是跟趙弘禮平起平坐罷了,但……”
說著這話時,南梁王趙元佐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三王之亂」的最後階段,當趙弘信意識到自己隻是被推出來的擋箭牌後,他那難以置信、甚至於失望到絕望的眼神。
在這十幾年來,南梁王趙元佐時不時地就會夢到這一幕。
正如他所說的,他這一生,並無虧欠任何人,唯獨虧欠一個叫做趙弘信的煩人小子,這個煩人的小子,當年是那樣的憧憬他,而他,卻親手將其推入了陰謀的火坑。
“……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頤王趙弘殷也好、慶王趙弘信也罷,從我始、由我終。從今往後,再沒有上一代的恩怨積弊,包括……我。”
說著,南梁王趙元佐灑脫地看著趙潤,仿佛已卸下了心中一切的負擔,任由眼前這位君主處置。
“三叔公……”
此時,書房門口傳來趙謙怯生生的詢問:“三叔公,您跟陛下……談好了麼?我……我做完功課了……咱們……咱們還去城內玩耍嗎?”
聽聞此言,南梁王趙元佐轉頭看向站在書房門口的趙謙,臉上露出幾許微笑,旋即,他又轉頭對趙潤說道:“倘若陛下暫時還未考慮好如何處置老臣,且容老臣先行告退。”
“……”
深深看了幾眼趙元佐,旋即又瞥了一眼站在書房門口一臉期待的趙謙,趙潤緩緩地點了點頭。
在離開這座圈禁趙弘信的府邸時,趙潤隻感覺心煩意亂,他隨口詢問近衛大將褚亨道:“褚亨,你說,朕該如何處置南梁王、龐煥等人?”
褚亨聞言抓了抓頭發,甕聲甕氣地說道:“卑職以為,有過就罰、有功就賞……”
這話,聽得在旁的燕順、童信二人暗暗搖頭:這不跟沒說一樣嘛?
然而,魏王趙潤聽了這話,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應當如此……燕順。”
“卑職在。”燕順抱拳應道。
“知會垂拱殿,令其擬詔,鑒於南梁王擅自召回龐煥等將與鎮反軍,有違國法,著削除王爵,貶為庶民。另,趙信……平定頤王叛亂有功,特此免除餘下的圈禁之刑。……頤王趙殷,身為趙氏子弟,卻罔顧國家的危難,圖謀造反,罪在不赦,不過鑒於其已畏罪自殺,便不再追究餘眾,著宗府派人贍養其家眷……”
等了許久不見下文,燕順試探著問道:“那……龐煥等幾位將軍呢?”
趙潤沉思了片刻,說道:“對龐煥等人的處置,暫且擱置。”
鑒於此刻尚且不知已率領鎮反軍前往三川郡西部的龐煥等人,是否會如南梁王趙元佐所猜測的那樣碰到進犯的秦國軍隊,又是否能將功贖罪,趙潤暫且擱置對龐煥等人的具體處置。
但無論如何,似龐煥、楊彧、蒙濼、陳疾四人,他日後都不會再用,縱使龐煥等人此番立下天大的功勞。
相信這一點,無論是南梁王趙元佐,還是龐煥等人本身,他們也都心中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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