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目的,可能燕縐自己也頗為迷茫,畢竟那時張啟功與元邑侯韓普已扶持了韓異登基,並昭告全國停止了魏韓戰爭,想來燕縐在得知此事後,亦有些不知所措。
總的來說,張啟功與燕縐見麵的過程還算平和,雖然燕縐心中對魏國或有百般的怨憤,但考慮到他的家眷皆在薊城——本來是在巨鹿,不過樂弈在撤至上穀郡時,將燕縐的家眷帶到了薊城——且目前薊城實際上就在魏國的掌控下,燕縐不敢過於得罪張啟功,充其量就是在對話時出言諷刺一番罷了。
但遺憾的是,似張啟功這等人物,豈會將這些尋常的諷刺放在心上?隻要達成目的,就算燕縐將唾沫吐在張啟功臉上,相信這位毒士也能做到若無其事、唾麵自乾。
話說回來,招攬燕縐,可就要比招攬秦開難多了,不過張啟功亦有辦法,他用「雁門守李睦父子被逼自儘」這件事作為例子來勸說燕縐,徹底打碎燕縐對這個國家僅存的一絲希望。
不得不說,當得知了雁門守李睦那試圖匡扶國家的舉動、且最終被逼自儘的消息後,巨鹿守燕縐既震驚又感慨。
他帶著幾分感慨諷刺道:“這難道不是你們魏人的陰謀麼?”
張啟功亦不否認,輕笑著說道:“此非陰謀,而是陽謀。所謂陽謀,即順應大勢,因勢設計,讓對方縱使明知是計亦難以脫身。……那麼在這件事中,何謂‘勢’呢?即人心思定!……貴族、世家,為保一己私利而拒絕戰爭;平民亦因常年飽受戰亂之苦而拒絕戰爭。韓國上下,皆希望結束戰亂,然而李睦卻逆大勢而行,故而落得這個下場。……是故,並非是我魏人逼死了李睦,而是貴國上上下下各基層的人,逼死了李睦。”
燕縐聞言默然不語。
事實上張啟功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雖然那道毒計是他獻給韓王異的沒錯,可若沒有韓國上上下下各階級勢力的人給予配合,單憑張啟功那一張嘴,又豈能順利地逼死李睦呢?
“是故在下會說「韓國已亡」,因為這偌大的國家,竟隻有李睦一人還在抗爭,而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位欲拯救國家的英雄,卻反過來被他欲拯救的人給逼死了,燕縐將軍……這遠比你方才諷刺在下的那些話,更顯得諷刺意味吧?”張啟功微笑著說道。
“……”
巨鹿守燕縐看了一眼張啟功,不知該說些什麼。
因為正如張啟功所言,自韓王然與釐侯韓武相繼過世後,韓國舉國仿佛就隻剩下李睦還在抗爭——包括他燕縐,雖率領殘兵駐紮在海陽縣,卻也隻是感慨國運的坎坷,並沒有想過號召北燕郡的國人聯合起來匡扶國家。
這或許也是因為在燕縐的心底,這個國家已經無法拯救的關係吧。
可能在此之前仍有一線生機,但,雁門守李睦的過世,使得這最後的一線生機亦蕩然無存。
“良禽擇木而棲,相信燕縐將軍亦覺得貴國如今的君主韓異不過是一介傀儡,是故不願輔佐,但是我大魏的君主,相信是值得燕縐將軍輔佐的雄主吧?……那是一位胸襟豁達、包容萬民的賢明君主,張某堅信,縱使有朝一日我大魏傾吞了貴國,我國君主亦會將韓人視為子民……於公於私,張某實在想不出,燕縐將軍有什麼理由拒絕我國君主的招攬。”張啟功正氣地說道。
“……”燕縐被說得啞口無言。
因為正如張啟功所言,魏國的君主趙潤,那是一位胸襟豁達、對萬民一視同仁的賢君,彆說韓國現任的君主韓異,就算是韓王然,也未必能及得上趙潤,因此,魏國吞並他韓國,對於絕大多數的韓人而言,未必有害。
這是公。
而於私來說,魏國君主趙潤亦是一位極具個人魅力的君主——雖然謠傳魏王趙潤性格霸道,但隻要是見過這位魏君的人都知道,這位魏國君主的霸道,基本上隻針對敵人,至於對待自己的臣子,這位君主素來是平易近人,尤其是對待治下的百姓,那簡直可以說是護短。
雖然過分的護短也並非值得提倡,但從這一點其實也能說明,魏國君主趙潤是確確實實地將治下的民眾視為了子民。
再加上張啟功傳達魏王趙潤的承諾、即對他燕縐許諾的那些待遇,就像張啟功所說的,縱使燕縐也想不出什麼拒絕這份善意的理由——韓國已注定覆亡,且韓民並不會因此被魏國迫害,在這種情況下,為何不能投靠魏國,在那位君主麾下施展本領呢?
可一想到韓王然與釐侯韓武,燕縐心底仍難免有些遲疑。
他忽然問道:“張都尉許燕某他日能重新打造一支強大的水軍,莫非是貴國日後要與齊楚兩國交兵,報複諸國聯軍伐魏之舉?”
張啟功思忖了一下,旋即搖搖頭說道:“並非是報複,隻是我國君主認為,中原之所以戰亂頻繁,原因就在於諸國林立,近十年來,包括我大魏在內,各國戰亂不斷,各國子民皆飽受戰火侵害,是故,為徹底根除戰亂,我國君主欲一統中原,使中原內部再無紛爭。”
說著,他忍著心中的不適與不快,將介子鴟與公羊郝那一套「大一統」思想講述給燕縐,聽得燕縐肅然起敬。
“以戰止戈……麼?”
巨鹿燕縐喃喃自語了一句,旋即遲疑說道:“請……請容燕縐考慮一番。”
張啟功並不在意,聞言點頭說道:“將軍且好生考慮,若是將軍願為終止中原的戰亂貢獻一份力量,使我中原從此再無內耗紛爭,將軍不妨前往我大魏的王城雒陽,相信,若我國君主得知燕縐將軍投奔,必定會親自出迎。”
“張大人言重了……”
一改方才對張啟功的惡劣態度,巨鹿守燕縐訕訕說道。
當日告彆了燕縐,張啟功於次日再次啟程向東,前往「陽樂」。
雖然起初燕縐的態度並不友好,但張啟功相信他已說動了這位將領。
剩下的,就隻有樂弈了。
一想到樂弈,張啟功心中便有些犯嘀咕。
原因很簡單,因為當初正是他出了一招毒計,害死了莊公韓庚,借此離間了釐侯韓武與樂弈二人。
此番前往陽樂,張啟功亦忍不住擔心他是否會被樂弈所殺。
但考慮樂弈是魏王趙潤重點點名的招攬對象,張啟功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到了陽樂,並且向樂弈的府邸投遞了拜帖。
果不其然,張啟功當日的離間計,並沒能瞞過樂弈的耳目,以至於在見到樂弈後,後者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張啟功當日那招離間計:“當初可是張先生設計,離間釐侯韓武與樂某?”
“是。”張啟功硬著頭皮說道。
“莊公,亦是張先生手底下的人所加害?”
“呃……是。”張啟功硬著頭皮承認,旋即,不等道:“樂將軍恕罪,實是……”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樂弈抬手給打斷了:“樂某可以投效魏國,但我有一個條件。”
縱使是張啟功也沒想到,理應是最難勸說的樂弈,居然答應地這般爽快。
他連忙說道:“不知將軍有何要求?”
隻見樂弈看了一眼張啟功,神色漠然地說道:“先前之戰,事關兩國存亡,樂某可以理解先生無所不用其極的舉措,雖樂某有心殺先生為莊公報仇,但唯恐因此牽連世子……既然眼下魏國已成大勢,非我等可以抗拒,樂某隻要求先生想辦法讓世子取得一個封位,許他一片富饒的封邑,則樂弈願為魏王所驅。”
“世子……莫非是莊公之子?”張啟功小心翼翼地問道。
樂弈漠然地點了點頭,問道:“不知先生是否答應?”
“此事容易。”張啟功連忙點頭。
用一片封邑,就能換取樂弈這等名將為魏國所用,這簡直就是天大的便宜。
他有些驚訝地打量樂弈,同樣是韓國最冷靜、最擅長用兵的統帥,但樂弈與雁門守李睦二人的態度,卻是天壤之彆。
仿佛是看穿了張啟功的心思,道:“當日釐侯韓武撤掉我的軍職時,我對王室,已屬仁至義儘,如今唯一不能割舍的,便隻有莊公的後人……若魏王肯許其富貴,樂某願為魏國所驅。”
“合情合理。”張啟功點頭讚道。
魏昭武三年夏秋,魏使張啟功,成功勸降秦開、燕縐、樂弈三位韓國名將。
而他的副手北宮玉,亦說服了許曆、司馬尚、靳黈、公仲朋、田苓等將領,唯獨暴鳶以腿傷複發為由,婉言拒絕了北宮玉的勸說。
但不管怎麼說,此行還是非常順利,就連張啟功本人,也沒有想到此行居然會這麼順利。
他猜測,可能是「雁門守李睦一心救國卻反被國人所逼死」這件事,沉重地打擊了這些位將領的信念,使他們徹底放棄了挽救這個國家的心思。
因為,根本辦不到。
魏昭武三年深秋,張啟功再次啟程返回魏國。
而此時的魏國,仍在跟秦國的軍隊殊死相搏,彼此僵持不下。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