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身支起,動作無比的緩慢僵硬,像是一個斷了線的木偶。
玄光微閃,一個釋放著微弱瑩光的水晶棺出現在前方……紅兒當年所沉睡的永恒之樞。
雨點越來越疾,越來越亂,黏濕的頭發遮擋著他的視線,他卻絲毫感覺不到雨水溫度,他屈身跪地,將沐玄音的身體很輕,很緩的放入永恒之樞中。
他的手掌顫抖著按下,釋放出蒼白的光明玄光,淨化著她身上所有的血跡和汙穢,釋去所有的雨水與濕痕。
手臂再次抬起,一聲輕響,永恒之樞被緩慢的合上……一如雲澈封閉的心魂。
……
“為了天殺星神,明知必死,明知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她,還要隻身遠赴星神界,用死亡換取力量來為你們陪葬,多麼的威風凜凜,多麼的感天動地。”
“嗬!你死的痛快慘烈,死的一往深情,對得起你的天殺星神!但……你可知,有多少人為了能讓你活命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冒了極大的風險,甚至險些搭上整個星界的未來,才讓你有了在龍神界苟存的機會,而你卻明知必死還要去赴死……你可對得起她們!?你可對得起自己!?你可對得起你在下界等你歸去的妻妾家人!”
“除了天殺星神,你還對得起誰!”
“不許叫我師尊……我收你為弟子,許你任用冥寒天池,予你全界最好的資源,為讓你儘快成就神劫境,放下宗門所有,親自帶你修行,日夜不離……這就是你對我,對吟雪界的回報!?”
“我沐玄音沒有你這般愚蠢的弟子!”
……
那是沐玄音罵他最狠的一次,那日她的眼神,她的怒意,還有每一話重責,他都絲毫不敢忘記。
但為什麼……你卻……
身為師尊,卻犯下和弟子一樣……不,是更加傻,更加重的錯誤……
又是一抹玄光閃過,永恒之樞被他帶入了太古玄舟之中。因為他知道,沐玄音最喜歡的是藍色,在太古玄舟的世界,她可以麵對無際的蔚藍蒼穹……而不是天毒珠世界中的永恒幽綠。
瞳眸中失去了沐玄音的存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瞳,他的世界,都忽然變得一片空洞。
他腳步挪動,迎著暴雨走向前方,他的腳步僵硬緩慢,如一個遲暮的老人,雙目昏暗的看不到一絲明光……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自己該去哪裡,還能去哪裡,未來又在何方。
他隻知道,自己不能死,因為他的命是沐玄音用命換來,因為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可是,為什麼活著會這麼痛苦……這麼絕望……
“主人……主人!”
禾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一聲聲的呼喚著,卻無法讓他有絲毫的反應。
一聲輕響,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在了他的腳尖,讓他重重的撲倒在地。
他的手臂以一個扭曲的姿勢重砸在地,砸到了一枚從他脖頸甩出的硬石上……那一串他一直戴在脖頸,從不舍得取下的琉音石。
“爹爹,無心想你啦。”
淩亂冰冷的雨幕中,響起少女嬌甜的軟音。
雲澈伏地的軀體一下子定在了那裡,灰暗的眼瞳,僵硬的軀體瘋狂的顫抖……戰栗……
“啊……呃……”他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嚨,發出無比痛苦乾啞的聲音。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一隻靈魂儘碎,徹底崩潰的惡鬼,他嚎啕大哭,絕望嘶叫……他用頭瘋狂的撞地,手臂瘋狂的捶打著頭顱……
“呃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嚎一聲比一聲淒厲,喉嚨似乎都已被完全撕裂,讓人無法想象是怎樣的痛苦竟讓一個人發出比惡鬼還要淒慘的哭聲,他的頭顱、手臂、身下蔓開大片的血跡,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拚命撞擊著地麵,轟砸著頭顱……
本以為已哭乾的眼淚,瘋了一般的奔瀉著,傾淋的暴雨和飛濺的血流都來不及衝刷……
禾菱沒有向前,沒有阻止,她閉上眼睛,無聲淚落。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的哭嚎聲停止,他的身體趴伏在地上,許久……一動不動。
暴雨依舊在漫天澆淋,衝淡著雲澈身上的血痕。
又是許久過去,他依舊一動不動。
故土、親人、族人、妻子、女兒、紅顏、師門、朋友、名望、地位、榮耀……
他這一生最珍視,最重要的所有……全部失去。
也帶走了他所有的牽掛、溫暖、希望、眷戀……
……
“主……人?”禾菱一聲輕喚,再無法按捺,匆忙的想要向前。
但她才邁出一步,便忽然停在了那裡……隨之,她的腳步不受控製的向後倒退,一種無法言喻的冰冷、壓抑、恐懼襲入她的靈魂。
“嘿嘿……嘿嘿嘿……”
一個無比低沉、嘶啞的笑聲響起,如從無比遙遠的煉獄之底傳來……血泊之中,那個沉寂許久的軀體緩緩的站了起來,伴隨著一股逐漸彌漫……再到瘋狂升騰的濃鬱黑氣。
“嘿嘿……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張的五指死死抓在自己的臉上,縱然隔著手掌,都似能看到五指下的五官是何其的猙獰可怖,黑氣在他的身上混亂繚繞,如無數隻癲狂起舞的喋血惡鬼。
“不……我不是一無所有……”
他發出著無比幽沉的聲音,明明是來自最熟悉的人,帶給禾菱的,卻唯有陌生與心顫“我還有命……我…還…有…恨…啊!!”
“嗬嗬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哢嚓!!
一道雷霆毫無預兆的驟然劈下,湛紫的雷光在雲澈的身後掠起一道漆黑的影子……雷光閃滅,但那抹黑影卻並未消失,而是隨著雲澈的狂笑猙獰扭曲,如一隻被囚禁已久,終得自由的暴戾魔神。
“……”禾菱定定的看著,很久……她走向前,輕柔的抱住了雲澈,將身體和螓首完全依在他的身上,任由自己翠綠的眼瞳被他身上翻騰的黑芒染上越來越深邃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