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打斷他“上一炷香吧。”
他口中的“爭執”發生在不久前。
苗淑屍體停在棠院天井,無人理會,晾了五六日。他無意間從舊僚那裡知道消息,脾氣暴躁的他直接衝過來,質問秋丞何時如此涼薄無情。不說苗淑曾是其帳下舊臣更是秋丞妾室,二人怎麼說也是夫妻一場,怎得?死後連一具薄棺材都不配了?
秋丞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詰問?
當即便說這是家事,而苗淑是內卷,她身份敏感,如何處置也與外男無關,又說沉棠此舉另有深意,他如今的處境不能隨便亂來。魁梧壯漢可不聽這些拐彎抹角的東西,連個靈堂都沒設,將人丟在天井,每天被來來往往的人看熱鬨,簡直奇恥大辱!
魁梧壯漢提刀怒道女君待卑職有救命之恩,如何能眼睜睜看她身後如此淒涼?既然主公不願冒風險,便由卑職出這個頭!一切後果,讓沉君算到卑職頭上便是!
當時他很氣秋丞懦弱薄涼。
如今人死燈滅,顧不上這些了。
眾人依次來上香,其中有一人格外顯目。跛著腳,右手吊在胸前,觀麵相,明顯是氣血兩虧,應是重傷未愈。他吃力為秋丞上了香,向仆從要蒲團準備給舊主守靈。
大夫人忙道“先生不便,還是……”
他拒絕“不礙事。”
大夫人隻得答應。
他問“文彥公為何突然萌生死誌?”
大夫人神情麻木地重複已經說了許多遍的話。其他來悼念的人下一句都是寬慰她節哀順變,唯有此人繼續追問“大夫人可否詳細說一說,那名小吏傳話的內容?”
大夫人不解,但仍照做。
文士將大夫人的回複咀嚼數遍。
他低垂著眉眼,看不出多少情緒。
大夫人問“可、可有哪裡不對?”
文士搖搖頭“……沒有。”
二人兩三句話的功夫,棠院外傳來一聲通傳,郡守沉棠前來悼唁。靈堂內寂靜一瞬,直到一襲素色便服的沉棠出現。顧池與寥嘉相隨,寥嘉罕見換了件紺青直裾。
眾人紛紛行禮。
眾人“見過沉君。”
那跛腳文士則道“見過主公。”
“諸位不用多禮。”沉棠還禮,忽略空氣中彌漫的尷尬氛圍,轉身又對大夫人沉聲寬慰,“夫人,還請節哀。倘若文彥公在天有靈,想來也不願意夫人如此傷情。”
大夫人行了一福禮。
不管其他人會怎麼想,沉棠點了香,看著棺中的秋丞,略有些自責道“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世道不寧,兵戈未絕,生靈皆苦……文彥公,一路走好。”
作為戰勝者的沉棠也沒必要說太多的場麵話,容易拉仇恨。顧池和寥嘉也跟著上了香,顧池麵無表情地聽著眾人心聲。
內容多是“這種時候來假慈悲”、“來人靈堂看笑話”之類的譏嘲,也有人輕聲道了句“幽冥之中,負此良友。真耶?假耶?”。
顧池不動聲色。
借著機會將視線落向那處。
那文士右手吊在胸前,無甚表情。
他對此人有點印象。
便跟寥嘉使眼色。
這倆都在祈善朋友圈,臭味相投,有著天然默契,寥嘉心領神會,也暗瞥了眼。他對這名跛腳文士有印象,據說是秋丞最依仗的文心文士,但也是最先改換門庭的。
主公問他願不願意為自己所用,對方並未考慮多久便答應下來,隻是傷勢過重,目前還在養傷階段,並未到官署報道。寥嘉跟顧池傳音入密此人有什麼不對?
顧池說了自己聽到的內容。
寥嘉聽出顧池的疑慮,又道他不是你親自把關過的?隻是這麼一句,隻能說明他與秋文彥關係好,並不能代表什麼。倘若你不放心,尋個機會,讓他走得安詳!
顧池……
顧池忍不住內心翻白眼。
何時說要索他命?他若死了,歸降的秋丞舊部豈會真正歸心放心?且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