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的門客?”
據他所知,項招的人際關係網可沒有誰姓袁的,更彆說她搖身一變成為什麼袁氏門客了。敵方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項招已經改換門庭,歸順了他們。這個消息對於幾句話之前還以項招老師身份自居,又是康國吏部尚書的欒信而言,無異於是極大羞辱。
跟扇他一巴掌也沒差了。
擱做其他人,早就起身掀桌,開口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了。要是涵養再好一些,不破口大罵也要破防黑臉,給人看笑話。奈何欒信不是正常人,他依舊用那個慢吞吞的語速應答:“你的意思是欒某學生變節叛國了是嗎?”
男人淺笑道:“這怎麼能叫變節叛國?”
其他看客也滿懷惡意起哄兩句。
“就是,良禽擇木而棲,人之常情。”
“這就奇怪了,從來隻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從未聽說‘人往低處走,水往高處流’的,實在有違天理倫常。”欒信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誠摯直白,“吾主出身微末,以草芥之身問鼎至尊,雄踞天下十之三四,敢問諸君故國有幾戶能比?”
隻要不是用一個國號,聽命一個王庭,這支盟軍再怎麼團結,依舊是十幾號國家東拚西湊出來的。單個拎出來就是小鼻嘎,怎麼跟康國比?項招明裡暗裡的政治資源一點不少,師從吏部尚書欒信,祖上跟尚書令褚曜有舊,十九等關內侯公羊永業是她未來子嗣的親爹,二者利益深度綁定。她給什麼袁氏當門客?
欒信用氣死人的口吻平靜道:“恕欒某直言,袁氏是何物,也配讓她屈居門客?”
話中的輕蔑不加掩飾。
一次性說這麼多,還是在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下,欒信感覺有些口乾,他用濕帕沾了沾唇角,緩解燥意,碰也不碰桌上的酒水。坐在對麵的袁氏後人眸光如箭,爆發氣勢如呼嘯山海直撲他而來。公羊永業神色漠然將酒盞往桌上一碰,咚一聲,霎時穿雲破浪。
正麵碰,隻餘一縷清風。
警告被人攔截,她也沒有意外,語出刻薄之言:“欒尚書這話不太對,豈能以國境大小論強弱?西北大陸也好,西南大陸也罷,前者蠻荒粗野,後者貧瘠多災。欒尚書半生困於邊陲之地,談論四方大事不過坐井觀月,若能遊曆四方便知何為蜉蝣見青天。”
公羊永業聞言發出哂笑。
“侯爺笑什麼?”
“老夫笑你們嘴巴挺會叭叭,隻會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你們跟泥地裡刨土的泥腿子有什麼區彆?說白了都隻有一條命,隻要被殺就會死。自詡青天,真是好大臉,難怪說什麼‘坐井觀月’……”公羊永業很不爽了。
月亮那麼大的臉,確實很大!
那人正要沉下臉色,公羊永業一拍桌案。
“老夫不管你們怎麼打仗怎麼鬨騰,你們都得將項招完好無損還回來——”他非常不客氣地環顧四周一圈,將在場每個人的臉都記了下來,被他視線掃到的人都有種被凶狠野獸盯上的錯覺,“如若不然,你們最好能保證一家老小天天活在徹侯眼皮底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羊永業揚高聲音,雖未放開氣勢卻讓人以為他就是一把開封見血的殺人刀:“意思就是說洗乾淨脖子!項招掉一根頭發,老子要你們家族一條命!看看是她的頭發多,還是你們族人多!你們怎麼跟康國乾架關老子屁事,你們動老子護著的人就是不行!”
認真計較,項招還沒有康國編製。
她是自由身,是受了苗訥邀請去的袁撫郡。中部盟軍偷襲袁撫郡將她俘虜,公羊永業理論上可以不用走官方渠道,他要是拉下臉去偷襲這些人的家族,也是合情合理的。
“放肆,你威脅誰?”
這一番話差點兒將火藥桶點燃。
公羊永業冷笑:“老夫是江湖草莽,隻知一句話——江湖事,江湖了!老夫願意坐這裡聽你們陰陽怪氣已經是很給臉麵了,彆給臉不要臉!啊對對對,老夫知道你們各個大族出身,但隻要老夫能活著突圍,全家上下睡覺的時候記得睜隻眼,彆死夢裡了!”
康國打仗還先走走流程,江湖人不一樣。
江湖人做事,哪個不是奔著斬草除根的?
他們每個族人都有徹侯保護?
沒有!
但他有的是耐心將人一個個抓出來殺了!
在場眾人還真沒見過公羊永業這樣的滾刀肉,一時間麵麵相覷。公羊永業忍著脾氣:“用不著看欒公義,老夫不是康國的,他管不到老夫頭上!一句話,交不交人!”
眾人的臉色跟踩到狗屎一樣。
如果這是一個正常世界,一個草莽漢子丟下這麼句威脅,隻需幾個刀斧手就能將對方剁成肉醬,但這個世界個人武力值不正常。如果真像公羊永業說的那樣,人家不考慮什麼大局,想要突圍也是輕而易舉的。屆時就是放魚入海,再想抓回來幾乎不可能了。
人家再沒皮沒臉一些,照著族譜殺同姓氏族人,他們還真防不住,誰能防得住單兵作戰的十九等關內侯啊?他們不知道公羊永業敢不敢豁得出去,但他們確實不敢去賭。
“項女君改換門庭確實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吾等絕無威逼利誘。不若這樣——”坐在上首的男人這時候才下場打圓場,征詢袁氏這邊的意見,準備讓項招自己來解釋。
袁氏女君抱拳:“遵命。”
跟身邊副手耳語一句:“去將人請來。”
欒信用餘光詢問公羊永業怎麼回事。
他不是搜查過,確定來去不在此?
欒信問他,他還納悶呢。
項招的氣息確實不在此地!
過不了多久,袁氏副手便將項招請了過來,後者看著精神頭很健康,手腳完好且麵色紅潤,一點兒不像是被俘虜多時的階下囚。入營帳之後看到欒信和公羊永業也在,還衝二人行禮問候:“學生見過老師,見過侯爺。”
公羊永業問她:“你人沒事?”
項招在袁氏那邊落座:“甚安。”
這下輪到敵方這邊的人發笑:“欒尚書也看了,您學生是真心歸順吾等,依本將軍看啊,您也不妨棄暗投明好了,彆執迷不悟。”
欒信並未作答,隻是看著項招歎氣。
項招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
“讓老師失望了,不過這確實是學生自己的選擇,康國雖好卻無學生容身之地。”
坐在上首的男人還體貼問師徒倆要不要私下敘舊,欒信搖頭:“不必,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
多說一句話都沒有必要。
項招眸色暗淡些許,卻未再說一言。公羊永業看看她,又看看欒信,也選擇閉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