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陽眼前是一個極為陌生的餘家村。
除了小洋樓,以及進村道路兩側規劃的小平房,其餘地方,觸目可及之處全是亂搭亂建的窩棚。
這些窩棚,有的以一米高的土坯作為矮牆,再在上麵擔幾根木棍,鋪一層貨車棄用的塑料篷布,然後壓上幾塊磚瓦石塊。
有的以木樁作為支撐,四周綁上一圈拆開又縫合的水泥蛇皮袋,再在上麵搭建幾塊石棉瓦。
也有的利用草席、鐵皮、廢棄家具、閒置車輛,構成了各種各樣的‘房子’。
並且房子數量極多,甚至形成了一條條遍布臭水和垃圾的狹窄胡同。
置身其中,依稀可以聽到打鼾聲、吵架聲、讀書聲、切菜聲……
而要望遠方,有晾曬的雜亂衣服,有剛洗完的嬰兒尿布,有圈養的小雞苗,也有亂跑的土狗……
餘陽忽然想起代表一個時代的產物,城中村。
但眼前的條件,顯然比不上城中村,應該叫村外村,或者貧民窟。
隨後其腦海裡浮現出一組數據。
千禧年,全球居住在貧民窟的人數,大約10億,占世界總人口的16%。
到了20年,全球經濟飛快發展,經過世界聯合機構的救濟,居住在貧民窟的人數,上升到21億,占世界總人口的30%。
所以,經濟發展越快,貧富差距越大。
也所以,貧民窟是城市發展過程中很難回避的問題。
可以說,隻要具備一定的經濟規模和聚集效應,該地區總能吸引越來越多的農村和周邊中小城市的移民,進一步加重貧民窟現象。
還好,餘家村外圍的窩棚,並非真正貧民窟。
就像餘陽踏查的這家。
兩歲的娃娃被裝進竹筐,然後綁好了蓋子,掛在房梁下,任憑小娃娃哭的撕心裂肺,家裡卻沒有任何人。
讓人喊來對方父母……
母親沒露麵,父親穿著遍布泥灰的迷彩服,急匆匆跑來。
“領導,俺們也不想這樣,俺在工地刷牆,一天26塊錢,俺媳婦在大食堂擇菜,一天18塊錢,俺爹娘在湖邊清理漁網,倆人加起來一天15塊錢。”
“如果留下一個照顧他,一年下來,肯定少賺很多。”
“俺們賺這些錢,還不是為了給他買套房子,省得以後他跟俺們一樣住在這裡。”
在農村,絕大多數家庭是父親出門打工,母親在家務農,爺爺奶奶從中幫襯。
也就是說,一家五口,或者六口,隻有一個在賺錢。
而99年,眼前這個家庭的月收入,卻達到了2000塊。
雖然稱不上奔小康,但絕對不屬於貧困戶。
可看看對方的居住環境……
餘陽一邊逗弄小娃娃,一邊拿出手機聯係辦公室。
“儘快組建一座大型托兒所,最好一周內可以投入使用,到時候,凡是三元廠區的職工,無論正式,還是雇傭,都可以把孩子委托給該學校照看。”
“大當家,咱們現在根本騰不出任何房屋,更不要說大型場所。”
“糧所呢?”
“全都住滿了,並且是三間大瓦房,隔離出三個小間,每個小間住兩個家庭,甚至新成立的街道辦,也都擠在一個小間辦公。”
“塞了這麼多人?”
“大當家,春節之前,十裡營的人口從3萬暴增到10萬,年後又從10萬暴增到30萬,並且數量每天都在激增。”
“咱們在廠區各個出入口設了卡,還擋不住外界的人進來?”
“人家托兒帶口的從豆地裡走進來,咱怎麼攔?之前黃鄉長曾打算在廠區周圍拉一圈鐵網,後來考慮到成本問題,再加上有鐵網也不一定能攔住,索性放棄了。”
“……”
餘陽忽然想起了深圳。
據說有許多商業大佬,都是在深城發展初期,鑽鐵網進去,然後發家致富的。
其實想想也是。
等十裡營發展到一定階段,開始大規模拆遷,眼前的窩棚肯定可以拿到拆遷補償。
因為餘家村的落戶門檻,是繳納2~5萬手續費,然後獲得20~50平方的建設類土地使用權。
否則眼前這戶人家根本不可能在這搭建窩棚,即便建了,也會被強拆。
沉思中。
外麵傳來一陣陣利用小喇叭錄製好的喊話。
“今晚11點,韓垓南側的十字路口,150車水泥,卸一車50塊,要300人,隻限勞力,要去的抓緊報名……醜話說在前,報了名,拿了對應車牌號,不去卸貨的,我肯定把你攆出餘家村。”
“今晚過了12點,台前火車站,120節車廂的木料,人跟隨半掛過去,卸車再裝車,每車60塊,要480人,男女不限……”
“明天上午,舊縣鄉磚窯紅磚裝車,一塊紅磚5厘……”
伴隨喊話,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交談聲。
“二爺,這是俺外甥,高中剛畢業,一直在家閒著,剛過來,您看能不能報名?”
“不是咱餘家村的人,不能。”
“二爺,抽煙抽煙。”
“不能壞了規矩,否則三元不認我這個二爺爺,等我百年後,還怎麼入祖林。”
“咱都在一個村裡,您幫幫忙。”
“你外甥?”
“是啊。”
“親外甥?”
“俺親妹妹的兒子。”
“你可不能騙我,前幾天,村東頭的餘鐵柱,為了3000塊錢的蠅頭小利,說一個外鄉人是他兒子的小舅子,讓我安排了工作崗,後來調查清楚,餘鐵柱被我抽了50鞭,背都開花了,現在還在鄉裡衛生院躺著貼中藥呢。”
“二爺您放心,俺絕對不作假。”
“那好,既然咱一個村的,他又是你親外甥,還是高中學曆,那我就安排安排……”
二爺爺翻翻記事本,念道:“三元建材集團剛剛成立,正在招收產品推廣經理,負責推廣無砟軌道、預製混凝土構件、定製類型的鋼結構產品。
客戶群體主要為東山府鐵路機構、各地市城市軌道交通機構、大型建設集團……你叫啥?”
“胡偉,那啥,二爺爺,我隻是高中畢業,能乾這工作?”
“正常來講,三元建材集團招收門檻是本科畢業,以你條件,求爺爺告奶奶都甭想進去,但你是餘家村的外甥,這就好辦了,我給三元建材集團的負責人小濤打個電話,你今天就能入職。”
“還不快點謝謝二爺?”
“謝謝二爺爺。”
“都是自己人……再就是,伱們要通知下去,餘家村落戶要求提高了,20萬~50萬,劃撥的建設用地麵積不變,依舊是20平~50平。”
“這麼高?”
“待遇提高了,門檻肯定要提高,否則外鄉人湧進來,這窩棚怕不是要跨越高速,延伸到韓垓。”
二爺爺說完,看到餘陽走出低矮窩棚,連忙打招呼,“三元,你咋來這了?”
“北邊失火,我過來瞧瞧。”
“哦,中午了,有個上育紅班的小娃娃,放學不去食堂,卻想著回家給父母做頓飯,不小心把油鍋燒著了,萬幸人沒事。”
“咱這窩棚區,誰負責?”
“老支書抓財政,你爺爺抓紀律,人口主任抓落戶,婦女主任抓生育,我是村辦經濟負責人,主要解決就業……第一季度,咱們村入賬7600餘萬。”
“這麼多?”
“落戶2600多個家庭,每個收取2~4萬,再就是村集體產業營收,以及村集體土地對外租賃。”
“挺好,就是這窩棚必須整改,天熱了,容易引發聚集性疾病。”
“曉得,村委會采購了一大批生石灰、消毒液,以後定期消殺,儘量做到最高。”
“嘖嘖,想不到您也會說官方話了……我的意思是,雖然咱們解決不了窩棚現象,卻可以利用現有的產物,改變現狀。”
“嗯?”
“把窩棚推倒,再把土地劃區,大規模鋪設鋼構塑料大棚,然後隔離出20~50平不等的房間,同時解決供電、供水、旱廁、垃圾集中處理等問題,以咱們當前的人力、財力、物力,估計三天就能讓這裡大變樣,並讓這裡變得錯落有致。”
“我們也想過這個辦法,問題是,要征收村民意見,以前兩三百戶,好解決,現在三四千戶……”
“征收個屁,誰不同意,誰不是咱村的村民。”
餘陽擺擺手,“就這麼定了,三天後,我看不到我想要的,你們全都退出餘家村。”
“……”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