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報曉、一夜無眠……
昨日的一整夜裡,明軍都換著法子的讓民夫們輪班前來篝火堆四周跳舞,思鄉的歌聲、叛逆的內容讓所有人聽了個遍。
許多人假裝睡著,實際上都在閉目傾聽歌聲,心裡難受。
或許放在後世人的眼中,這群沒有土地,沒有俸祿的民夫和足輕們根本沒有值得為幕府征戰下去的理由。
隻是對於被日本統治者馭民一千餘年的日本普通百姓來說,他們似乎認為自己生下來便低人一等。
天皇—將軍—大名—武士—城町人—農民。
他們生下來便是最低等的人,這種時候哪怕有人打著招呼說會解放他們,他們也是半信半疑,甚至認為不可能。
大明當然不會單純好心的解放他們,隻是如果和幕府的人做比較,那大明的統治,說是“解放”、“當家做主”倒也挺符合的。
按照楊文嶽寫給朱由檢,還沒有送抵的那份《治倭事宜》中,楊文嶽的建議是讓每個瀛洲人擁有一畝自己的土地。
以瀛洲的產量,這一畝地根本養不活一個人,最少需要四畝。
因此,為了活下去的農民們,前期隻能幫官府種田當佃戶,但當漢人遷移到來後,土地減少,農民們就隻能被迫進城務工了。
這務工的地點首先是瀛洲的道路,隻有道路修通,才能運送物資,向北開拓前往北亞墨利加的補給集鎮。
聽上去好像需要耗時很久,但實際上麵對幾十萬,上百萬外出務工的瀛洲農民,一個集鎮的建設根本用不了他們太多的時間。
三十萬民夫如果精耕細作三萬畝地,那麼一年的時間就能將這三萬畝地開發出來,儘管第二年隻能種植蜀黍,第三年才能種植小麥,但不管怎麼說,三萬畝地足以作為一個補給集鎮。
楊文嶽看過了朱由檢發來的《坤輿萬國總圖》,也看到了朱由檢標記的幾個集鎮地點。
北海道北麵的北方四島,然後是堪察加半島、阿木克海峽群島等九個補給集鎮點。
算上北海道,那就是十個。
儘管楊文嶽還沒算過每個集鎮點需要消耗多少錢糧和人力物力才能構建起來,但以他目前看來,瀛洲的稅收是肯定能滿足的。
近千萬瀛洲男丁是合適的開拓者,而三千萬畝耕地的瀛洲也將是一個很好的補給總站。
哪怕大明隻在這裡收取三成賦稅,每年也能收上來七百多萬石米麥,足以建設多個補給集鎮。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此為經世之道,楊文嶽自然知道。
他要做的和朱由檢做的一樣,不過朱由檢是以工代賑,而他是要以工安民。
明朝士大夫的骨子裡,還是逃不了馭民之術,哪怕是經世之道也是要以疲民為主。
給瀛洲百姓發工錢和糧食不是可憐他們,而是朝廷需要他們來開發北亞墨利加。
想到這裡,站在崗樓上的楊文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而拿著千裡眼的吳阿衡則是轉頭道:
“兩支炮營已經準備好了,今日還是炮擊五個時辰?”
“再炮擊五個時辰,然後派人前往京都,讓鄭芝龍和劉香領後方一營水師,兩營步卒,渡海進攻江戶。”楊文嶽麵無波瀾的開口:
“再讓其他兵馬速速拿下岐阜等縣,切斷德川家光的所有退路。”
楊文嶽的話簡單明了,吳阿衡聽後也笑著撫須道:
“這麼一來,可就真成四麵楚歌,甕中捉鱉了。”
“捉是要捉,甚至無需費一兵一卒。”楊文嶽舉起千裡眼看了看名古屋城。
在他的視角裡,名古屋城已經被接連兩日的炮擊給折磨成了破破爛爛的半個廢墟。
之所以說是半個廢墟,是因為那些被轟開的豁口都被城內的日軍用其他東西給填補上了。
儘管填補之後十分難看,但最少能阻擋一段時間的炮擊。
不過楊文嶽並不在乎,哪怕眼下名古屋城的城牆全沒了,他也不會發動總攻。
能玩謀戰的時候,他絕不勇戰……
“放!”
“嘭嘭嘭——”
轟鳴的炮聲再度響起了,帶著破空的淒厲聲,好似從地府打來般,不斷的轟擊在名古屋城牆上。
身心俱疲的日軍已經連叫嚷的聲音都沒有了,所有人都蜷縮在城牆根處,隻想白天儘快過去。
哪怕他們都知道,到了晚上他們會更加難熬,但眼下的他們也毫無辦法。
時間枯燥且乏味,它不知不覺的流逝過去。
足輕和民夫們拿著手中那個拳頭大小的粟米飯團,一點點的掰扯,小心翼翼的放向乾裂的嘴。
粟米飯團加上幾滴醬油,除了醬油味和一絲絲餿味以外,讓人吃不出任何味道。
冰冷的粟米飯團最終在這樣的煎熬中被吃完,但所有人的肚子依舊沒有填飽,饑腸轆轆。
最終,黃昏再度迎來,穿著甲胄的武士們不耐煩的提來了一個個飯桶,裡麵是用葉子包起來的飯團,每個人隻有一個。
似乎隻有在看見這些飯團的時候,足輕和民夫們才是活人。
他們一個個的接過了溫熱的飯團,隻是那飯團握在手裡的感覺卻很不對。
“好像比昨天少了一點……”
“是少了一點。”
“彆說了,先吃吧……”
一些年輕的足輕不滿開口,但很快被年長的足輕安撫嗬斥。
無奈的他們,最後隻能再度坐回到了城牆根,看著比昨日還要小一圈的粟米飯團,心裡五味雜陳。
不等他們開吃,濃鬱的肉香味再度從城外飄來,刺激了所有人的味蕾。
一些人忍不住的跪在了女牆背後,趴在女牆上,眺望明軍營壘。
這已經是他們聞明軍營壘傳來肉香的第三天,而人又是一種好奇心很強的存在。
如果說第一天他們還能忍住,那麼第二天便因為思鄉的歌聲而難以忍受了。
到了今日,幕府發放飯團的重量減輕,加上昨夜的歌聲,許多人已經對幕府的武士和大名積攢了十分厚重的怨氣。
有的人甚至在想,等明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直接放下兵器投降,讓明軍把幕府將軍和大名們都抓走。
這樣的想法比起萬曆年間的**們自然差了些,但是在等級森嚴的日本,這樣的想法足以被處死。
由此可見,實際上幕府的足輕和民夫們已經難以忍受了,隻是由於長久以來的順從,他們腦中完全沒有生擒己方將領來投降的概念。
不過,隻要這概念被人提出來,那實施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故鄉……”
城外的歌又響起了,許多足輕和民夫這次沒有再小心翼翼的吃飯團,而是大口大口的吃,似乎要發泄心中的不滿。
來往巡邏的武士被他們死死的盯著,心裡有些發毛。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混蛋……”
一名武士忍受不了被低賤的足輕、民夫用那種凶狠的眼神直視,當即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川田君!”
關鍵時刻,他旁邊的另一名武士製止了他,並示意他看看四周。
這武士不解,但當他看向四周的時候,他頓覺口乾舌燥。
隻見城頭馬道上的一些民夫和足輕都隱晦的摸向了自己的兵器,顯然他一旦動手,就會遭遇群起而攻。
“先走吧。”
那名武士拽著反應過來的川田離去,其他足輕見狀才鬆懈的放下了兵器。
不過在放下兵器後,他們四下對視了剛才響應的人,目之所及的人都在點頭示意。
顯然,怒火已經壓得差不多了,饑餓的肚子,疲憊的身體,幾近崩潰的精神都在挑戰著他們,將原本隻是農民的他們變成一個個劊子手。
很快、城內的事情被人通報給了伊達政宗,而伊達政宗也帶著消息找到了天守閣內的德川家光。
二人坐在位置上,伊達政宗臉色愈發不好看:
“明軍的騎兵截斷了我們陸地上的補給,現在隻能削減配額來維持名古屋城的堅守。”
“今日不過削減了一兩粟米他們就敢這樣反抗武士們,很難說在生死決戰的時候,這群卑賤的人會不會倒戈相向。”
昏暗的天守閣內,伊達政宗的話與飄忽不定的燭火將他整張臉照映如鬼魅般,坐在他對麵的德川家光也緊皺著眉頭。
自從丟失了本島南部和九州、四國島,濃尾平原又遭遇明軍襲擊後,幕府的糧食就一直接濟不上,現在陸地糧道還被斷了,簡直就是天要人亡,
名古屋城的這十二萬大軍,每日需要吃去兩千石粟米,還有稻米、魚乾等“昂貴”的軍需。
這些東西看起來看少,但結合他們需要守的時間,就是一筆天文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