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個處理他們二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唯一臉色有些難看的便是陸文昭,但眼下畢竟是六司會審,而大理寺的燕山官員也沒有說錯,他雖然難受卻也挑不出毛病來。
周延儒不會定罪來背黑鍋,因此他把這個問題交給了孫傳庭。
以他對孫傳庭性格的分析,不出意外的話,孫傳庭會認罪,因為多站在這堂上一秒,便是對他多一秒的侮辱。
“我認罪!”
孫傳庭果然認罪了,而周延儒也舒了舒心。
這句話從孫傳庭嘴裡說出來,那誰都怪不到他頭上,畢竟這不是他逼孫傳庭說的。
“既然如此,那……”周延儒看向了溫體仁,準備把定罪的棘手處理交給他,而溫體仁也不傻,直接對大理寺的官員道:
“孫巡撫既然這樣說,那老夫尊重,請大理寺官員判決吧……”
溫體仁一口一個孫巡撫,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畢竟即便是周延儒他們,也隻稱呼孫傳庭表字,因為他眼下沒有任何官職在身。
就這樣,明明得知對方沒有官職在身還如此恭維,等同於一個年長的大官對路邊年輕布衣一口一個“領導”一般。
這種不要臉的事情,除了他,便是周延儒都做不出來。
況且,他還把定罪推給了大理寺的燕山官員,因為他知道,這決定權給了燕山官員,那他們一定會定罪。
“下官領命!”果然燕山官員應下了這個苦差事,並且心裡暗爽的看向孫傳庭,堂而皇之的宣讀道:
“罪臣孫傳庭擅為更改而亂成法,應當定死罪。”
“然,念汝在朝為官頗有功績,而此舉又全係百姓,加之近來四川全省百姓求情,因此降罪量刑,判其革去官職散階,下放為民,即日起搬出布政司衙門,不得再使用朝臣之權!”
大理寺的燕山官員算是狠狠羞辱了一番孫傳庭,尤其是讓其立馬搬出衙門,並且著重說了不能使用朝臣之權。
這也就是說,孫傳庭不能再乘坐驛站的馬車,不能在驛站免費休息,所有一切都需要自掏腰包了。
這在孫傳庭看來是應該的,他也不屑去做,但由燕山官員口中說出,便帶有幾分羞辱了。
“孫傳庭,你退下吧,不必行禮了。”
周延儒眼看判決下了,連忙搶先開口讓孫傳庭離去。
因為他如果不開口,那麼讓孫傳庭自領判決的話,按照《大明律》,孫傳庭身為草民,是需要跪下行大禮接令的。
或許看著孫傳庭跪下,燕山官員會很舒服,但陸文昭和李永貞就會覺得很打臉了,而周延儒和溫體仁也會背上一口羞辱孫傳庭的黑鍋。
周延儒這種人,隻有他讓人背鍋,不可能有人讓他背鍋,因此他特意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既然如此,草民告辭!”
沒有半點猶豫,在周延儒做台階的時候,孫傳庭便作揖便轉身離去了,免了跪下的羞辱。
大理寺官員看在眼裡,心裡雖然生氣但也沒有辦法,畢竟周延儒都發話了。
“讓人去監督他,彆讓他把屬於衙門的東西帶出去。”
雖然堂上無法羞辱人,但那燕山官員還是開口很大聲的派人去監視孫傳庭。
他那話裡羞辱的意味,眾人都能聽得出來,但卻沒有幾個人勸諫。
燕山派是後起之秀,而且每年入官場的數量龐大,大明五十餘萬官員,有六成都是燕山出身。
也好在他們雖然政見和齊王府有時不合,但總體還是得依附齊王府,畢竟朱由檢給了他們讀書為官的機會。
因此,他們雖然要泄恨,但也不可能派人故意找事,最多也就如眼下般,羞辱羞辱孫傳庭了。
從這點也能看出,燕山官員雖然勢大,但大多年輕,年輕氣盛之下,根本不考慮後果。
同樣被孫傳庭巡撫而折損大半官員的顧黨就沒有他們那麼衝動,再怎麼恨孫傳庭,他們卻也還是清楚,孫傳庭隻是一時下去,遲早還要登臨高位,眼下羞辱太過,必會導致其事後報複。
“傳劉餘佑,潘士良!”
或許是嫌事情鬨得不夠大,大理寺的燕山官員對門口開始宣傳,而宣傳的對象便是劉餘佑和潘士良。
周延儒和都察院的顧黨官員紛紛看向他們,而他們則是麵上波瀾不驚,心中輕嗤。
傳旨太監的話,早就傳遍了六司,齊王讓周延儒謀國先謀身,而君子謀國,小人謀身,這豈不是變相讓周延儒做小人把劉餘佑和潘士良給收拾了?
既然齊王這麼說,那就說明了劉餘佑和潘士良不能活,既然不能活,那便隻有死了。
所以,大理寺的燕山官員都在等著看戲,等著周延儒宣判劉餘佑和潘士良死罪。
不止是他們在看戲,便是溫體仁一派的刑部官員,以及錦衣衛的陸文昭,內廷的李永貞等人都在看戲。
隻是他們覺得他們能看戲,但周延儒卻不準備讓他們看戲。
很快,身著布衣的劉餘佑和潘士良便現身在了堂上,而二人麵對六司官員並為露怯,而是直挺挺的站著。
他們之所以不露怯,是因為他們知道都察院官員都是顧黨官員。
他們自然也知道齊王想讓他們死,但問罪的人是顧黨的人,顧黨的人自然不會殺他們。
“劉餘佑,潘士良其罪有十三……”
都察院的顧黨官員站了起來,老神在在的說道:
“其一,治下不嚴,致全川各府官員貪腐成性。”
“第二,玩忽職守,致成都兵馬司、衙役為非作歹。”
“第三,不查之罪,未曾上奏四川禦馬監、錦衣衛與士紳勾結,侵吞軍屯田。”
“第四,賑災不利,各府流竄災民,致使民不聊生,百姓難安。”
“第五……”
一條條罪證被都察院的人說出,看似在問罪,實際都在為二人開脫。
說來說去,都是在說二人能力不足,而沒有說到貪腐和縱容士紳這兩點上去。
從頭到尾都是在說二人玩忽職守,能力不足,導致下麵的人和士紳勾結。
明明和士紳勾結最厲害的就是這兩人,這兩人卻似乎成為了兩個倒黴蛋,與各種事情毫無關係。
這樣的問罪詞,顯然不是出自普通顧黨官員之手,而是……
大理寺的燕山官員和刑部的浙黨官員紛紛隱晦看了一眼坐在高位的周延儒,而李永貞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唯二能忍住氣的,便是陸文昭和溫體仁了。
隻是陸文昭是在強忍,而溫體仁已經在偷笑了。
溫體仁畢竟手段老練,周延儒的問罪詞一出來,他就知道對方想乾嘛了。
定死罪,既讓顧黨寒心,自己又要被顧黨問責。
定活罪,又失了齊王殿下的臉麵,下一屆入閣難說。
左右都得罪人,那乾脆把事情鬨大些,罪名大,而量刑小,把事情捅大,讓上麵的人頭痛。
周延儒是以進為退,這些個罪名交上去,按照《大明律》的《吏律》來懲處的話,罪刑判決可輕可重。
輕在於每一項都不嚴重,並且每一項都存在一定的重複,頂多也就是連降六級。
重在於,每一項罪責的後麵都標注了牽扯的事情,看上去十分嚴重,完全可以加重處罰。
問題出來了,六司會審這種事情,從未在大明朝的曆史上出現過,作為六司審官,如果周延儒自己判決加重罪刑,那麼就給後世開了一個不好的頭。
這種頭他自然不能開,因此把十三條罪狀報上去,讓上麵的裁決,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
這樣做,周延儒完全無罪,並且不會顯得他無能。
能想到這樣的手段,上麵的人看到了,自然會清楚他的本事。
至於為什麼周延儒把事情處理的妥當,溫體仁卻還會偷笑?這便是溫體仁的聰明之處了。
周延儒做的事,感覺上不會讓人覺得有問題,但他把問題拋給上麵的六部、內閣、皇帝、齊王來處理,本質上就是在加劇黨爭。
說到底,問題會變成顧黨、齊王府、內廷的三方角逐,而浙黨隻要示弱,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
顧黨若是倒台,浙黨就可以趁機修養一番了。
隻要顧黨和燕山都不能用,那齊王就需要用浙黨了,而他溫體仁就可以跳出來惹人眼球,然後對著齊王表忠心了。
想到這裡,溫體仁忍不住心裡的高興,端起茶杯沏茶抿了一口。
倒是堂上的燕山官員越聽越不對勁,最後才發現周延儒把事情弄得超出了他們的職權範圍,隨後忍不住看向周延儒。
他們隻瞧見周延儒老神在在,不等他們開口,周延儒便在都察院官員問罪結束後抬手開口道:
“這事情可大可小,但不論大小,都已經超出了六司能處理的範疇。”
“這樣吧,六司各自上奏,與桉牘一起交上去,讓萬歲、殿下和顧閣老他們決策吧。”
“老狐狸……”聽著周延儒事不關己的話,所有人都在心裡罵了起來。
誰都看出來了,周延儒完全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硬是要把事情捅大。
事情難交代,那要怎麼交代?
很簡單,把事情捅大,捅到自己做不了主的程度,那就不用交代了。
但問題在於,把事情捅大,還得讓上麵的人不會不高興,這難度是眾人都想不出來的。
恰巧周延儒想出來了,因此他選擇把事情捅大,然後死守規矩。
他這套放在今年以前必死無疑,因為皇帝和齊王、內閣都需要聽話做事的人,而他眼下是哪方的話都沒有聽。
可恰好,由於孫傳庭“不守規矩”的舉動,導致了今年的大明政治格局動蕩。
士紳們、百官們,他們都在觀望,想知道大明的規矩到底還頂不頂用,為什麼孫傳庭沒守規矩卻還能活下來。
自然,也就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守規矩的事情,出了一個守規矩的官員,那這件事情將會成為各方關注的點。
這事情是捅了上去,也捅大了,但要是處理好了,那大明動搖的規矩又安定下來了。
規矩定下來,那士紳便安心,百官也安心,而他們安心,廟堂之上就會少很多事情,皇帝和齊王、內閣三方都會滿意和高興。
所以,在這種規矩動搖的局麵下,此刻的廟堂之上不需要什麼有能耐的人,也不需要解決事情的人。
廟堂上需要的,皇帝需要的,齊王需要的,便是他周延儒這種守規矩的人。
懂規矩,守規矩,這便是最大的能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