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的是,劉娥從區區孤女一路走到這個位置,其定力自然非同一般。
雖然,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是,短暫的猶豫過後,她還是沒有急著有所動作,而是選擇先看向趙禎。
珠簾之後,二人的目光相撞,趙禎卻並未驚慌,隻是壓低身子,用嘴型對著劉娥道。
“大娘娘莫急,朕有分寸。”
見此狀況,劉娥眉頭微蹙,似乎有些猶豫。
不過,看趙禎堅定的樣子,她遲疑片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用同樣隻能讓兩人勉強聽清的聲音道。
“不可胡鬨!”
這般溝通的時間不長,但是,卻讓簾外的幾個大臣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們現在已經徹底搞不清楚,太後召他們過來,到底目的是什麼了。
要知道,就算是小官家不知輕重,可誅殺大臣這樣的事,太後不可能不知道有多嚴重。
然而直到現在,太後都沒有開口,難道說,是太後想殺寇準?
眾人心中一陣叫苦,要真是這樣,可就難辦了……
他們雖然都不想得罪太後,可誅殺大臣這種事,也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否則的話,光是外頭那些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
珠簾內,趙禎直起身子,重新坐好,道。
“丁相公方才已然說了,先皇重病,乃因寇準附逆辜負皇恩,若非此事,先皇何至於天不假年?”
“朕為先皇子嗣,自不能坐視此等賊子逍遙法外,讓其與先皇同去,乃孝道也。”
“何況,寇準如今區區一司馬爾,何言朕驟登大位,急誅大臣?”
大宋朝有祖宗家法,這一點謠傳已久,還在後世之時,趙禎也多少聽過一些。
甚至還有一些史料記載,說在老趙家的太廟當中有一個密室,裡麵有一塊太祖立下的誓碑。
上麵刻有三條祖訓,其一為保全柴氏子孫,其二為不殺士大夫及言官,其三為不加農田之賦。
凡後世嗣君繼位,需屏退左右,入而跪讀。
關於這塊誓碑是否存在,許多人爭論不休。
但是現在的趙禎,卻能很確定的說,壓根就沒有這種東西。
否則的話,他登基這麼久了,怎麼沒人讓他去拜什麼誓碑呢?
彆說沒有,就算是真有,趙禎也得悄悄給他砸了。
反正這誓碑如果有,也是在太廟密室裡,除了嗣君之外,沒人可以進去。
如今趙恒死了,能進去的就他一個,悄悄砸了,對外說壓根沒有這種東西,彆人也沒辦法。
誓碑之說,大抵是假的。
但是,大宋的祖宗之法,確是的的確確存在的。
隻不過,這所謂的祖宗之法,並不是落在紙麵上的成文法,而是一代代人執政風格疊加,積累下來的所謂家法。
這些家法的內容,包含很多方麵。
後世熟知的崇文抑武,強乾弱枝,異論相攪,包括所謂的不擅殺大臣,都屬於此列。
但是……
“官家,太後明鑒,寇準如今雖然隻是區區司馬,但是畢竟曾位列宰執,於國有功。”
“何況,寇準雖與周懷政結交,但並無實證說明,他是謀逆主謀,若將其誅殺,恐引朝野上下議論,謂官家壞祖宗之法矣。”
雖然大概率小皇帝是在說氣話,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在場眾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當下,馮拯斟酌片刻,便上前開口。
沒辦法,在場的這幾個人當中,隻有他最合適說這個話。
畢竟,所謂宰執,是宰相和執政的合稱,二者畢竟還是有區彆的。
丁謂和寇準仇深似海,指望他出麵替寇準說好話,壓根就不可能。
他們在場四人,隻靠王曾這麼一個參知政事出言,實在是分量不夠,所以,馮拯必須出麵。
不出意外的是,當馮拯說到寇準任相多年,於國有功的時候,丁謂立刻瞪了他一眼。
當然,丁謂也知道眼下是個什麼局麵,所以,雖然不滿,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讓在場眾人感到頭疼的是,哪怕丁謂已經沉默不語,馮拯這個平時存在感不高的宰相也親自勸慰,小官家還是沒有就此收手。
稍停片刻之後,眾人便聽得簾後傳來一陣悶悶的聲音,道。
“祖宗隻說不得擅殺宰執大臣及上書言事人,寇準已非宰執,又犯如此大罪,竟也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