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普西隆的進攻集群,像是一根繃直的線,從整片亞馬遜雨林之外犁了過來,一些火焰似的士兵不斷冒出,隨後又不斷地被割滅。
由於雷達站的損壞,士兵們無法接收到當地指揮官的命令,那零散分布的步兵集群隻能以手中的輕武器孱弱地阻攔著紫色洪流。
樹林下,草叢裡,大地上,時不時有著拉丁同盟士兵冒出,抱著那簡陋的炸藥包朝著近在咫尺的厄普西隆裝甲集群發起衝鋒。
這種衝鋒讓克裡想到了中世紀時期君士坦丁堡陷落之時,一些羅馬士兵舉著長矛衝向奧斯曼帝國的火炮方陣,四散的盔甲如同撕碎了銀箔灑向暗紅色的鏹水。
更多此起彼伏的火焰從森林深處點燃,又很快被那紫色洪流淹沒,斷斷續續的戰場控製係統終於向在場的拉丁同盟士兵發送了一個新的指令。
“向北聚攏,向烏卡亞河靠攏,不惜一切代價吸引厄普西隆主力,掩護拉丁同盟主力部隊北渡巴拿馬運河,將軍同誌將帶領我們走向新的勝利,為了拉丁同盟!”
於是更多的火焰從森林中冒了出來,這些零星的火焰如同矩陣之外的棋子,不守規矩地燃燒著,但厄普西隆采用大水漫灌的方式淹沒了他們。
最後,隻有幾枚所剩無幾的拉丁遊擊隊抵達了烏卡亞河,幾名噴火兵和動員兵朝克裡聚攏而來,他們聽著耳麥隻剩下滋滋的電流聲,有些茫然。
拉丁同盟最高指揮部已經覆滅了,他們該怎麼辦?
克裡繼續看向山的彼端,還有人定標測量著厄普西隆軍的標點位置,但那名士兵很快就放棄這麼做了,因為現在山頂上的厄普西隆士兵比雨林裡的樹都要多。
一些潰敗拉丁同盟的士兵不斷越過山脊奔逃下來,隨後他們又不斷地爆出綠色的煙霧,變成一堆不斷散發傳染源的爛肉。
綠色濃霧將兩者隔閡,麵對河岸的最後一小簇火苗,率領這支厄普西隆軍的異教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這些人根本不是拉丁同盟的主力軍。
他勒令一支傀儡裝甲團殲滅殘餘敵部。
隨後主力轉向,又將紫色的洪流滾卷南方。
那裡,是拉丁同盟控製下的最後一座大城市——裡約熱內盧。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拉丁同盟的主力部隊已經跳出了厄普西隆的包圍圈,他們將會設法占領位於芝加哥的心靈控製增幅器,隨後和駐美蘇軍一起,放棄南北美洲,以西班牙為跳板,攻入厄普西隆的心臟。
這場與厄普西隆的雨林拉鋸戰已經持續幾個月之久了,該結束了。
“我們……是不是完了?”
一個動員兵將懷裡的**沙衝鋒槍抱得死死的,木然地看著前方的裝甲集群。
克裡沒有說話,他同樣將突擊步槍提在手裡,欣賞著眼前這一幕震撼的景色。
傀儡天啟坦克那前置重裝衝鋒犁刀蠻橫地推平阻礙的樹木,木屑高高拋起又重新落下,四條寬厚的履帶無視了路途中的河溝,將清澈的水流攪得渾濁,人頭粗的雙聯炮管則高高揚起,在那劇烈的顛簸中紋絲不動地鎖定著克裡所在的位置。
在這台天啟坦克的身後,更多的天啟坦克排成一條粗獷的紫線,以一種驕傲的戰鬥序列排列開來。
像是一道海浪潮。
如果是平時,這種的戰鬥隊列顯然是極度愚蠢的,但現在,這種坦克方陣更能展示厄普西隆的偉力。
克裡想到了收割機收割麥子的場景,他固執地認為,這種重型裝甲集團衝鋒的美感要比厄普西隆的人海戰術要漂亮不少。
儘管他們是衝自己來的。
身旁動員兵**沙衝鋒槍朝著眼前的鋼鐵巨獸吐著疲軟的火焰,噴火兵的火焰在前方燒出一條火焰隔離帶,幾名防空步兵則將背後的炮管放平,顫抖著瞄準著近在咫尺的天啟坦克集群,釋放著聊勝於無的反裝甲炮彈。
那些天啟坦克的雙聯磁能加農炮正在裝填,但傀儡駕駛員的耳麥裡忽然傳來了異教冷漠的聲音。
“壓過去。”
於是克裡看見,那原本已經準備開火天啟坦克戰鬥群齊齊一頓,隨後共同垂下了高揚著的炮管,全速向眼前的士兵們撞了過去。
火焰壕溝被輕易越過,單兵反裝甲炮彈不斷地轟擊在天啟坦克的前置裝甲上又跳彈,**沙衝鋒槍那不算密集的彈幕隻能蘸起幾朵火花。
克裡見狀,乾脆放下了手裡的突擊步槍。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天啟坦克戰鬥群的隊列很快緊湊起來,形成了一道密集的坦克方陣,他們側裝甲之間隻留下了幾公分的距離。
就這樣,一道鋼鐵鑄就的牆壁,朝著最後的雨林遊擊隊碾了過來。
**和裝甲的擠壓聲讓克裡十分清醒,他看著卷入履帶的戰友,心中隻出現了一個念頭。
“看著有點疼啊……”
……
“真的疼。”
少年冷汗涔涔忽然坐起,那被坦克碾成肉泥的痛感似乎仍然縈繞在他的身上。
“這——”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隨後又猛地一拍臉。
“嘿,我沒死?”
不,不對。
克裡掀開衣服,看著光滑白嫩的肚皮頓時愣住了。
他的肚子曾被狂獸人犁了一錘,整個腹部近乎破碎,要不是附近剛好有個德拉庫夫醫療監獄車,自己早就死在了那隻人形巨獸手裡。
可如今……那猙獰的傷疤呢?
克裡很快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打量著眼前十分陌生的房間,心中不由得迷茫起來。
“我是誰?”
“我在哪?”
“我要去哪……等等,這是什麼東西?”
少年踮起腳尖,勾起了一個破碎的相框,輕輕一挑甩到了手中。
“一家三口?中間這小孩是誰?怪帥的。”
少年抬頭,看到了門口玻璃的反光,恍然。
“是我啊。”
“但我他媽是誰啊?!”
少年一下子跳了起來,腦海裡的記憶紛亂無序,前世今生的記憶雜糅在一起讓他頭疼不已。
“首先,我叫卡爾多·羅納·克裡,聖塞瓦斯中學三年級學生,共青團員,巴西人。”
“其次,我是埃沃·克裡,拉丁同盟遊擊隊隊員,精英戰鬥兵預備隊員,黨員,死於掩護拉盟主力突圍的行動當中。”
記憶終於捋清楚了。
克裡凝視著玻璃中的自己,反光中的自己不過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身材瘦小,有些營養不良,但因為未經勞作的原因,顯出一份病態的柔弱。
“這孩子是個病秧子。”
“但我怎麼變成他了?”
克裡喃喃自語,即使他心中並沒有“穿越”這個概念,但他還是給自己找了個差不多的形容詞。
“我這是……靈魂跑到其他人身上了?”
“小克裡!”
門外,一聲婦人的呼喚將克裡的思緒拉回現實。
克裡下意識就要躲藏起來,但腦海中的潛意識卻很快地告訴他。
“這是媽媽,不要擔心。”
“媽媽?”克裡怪異地想著,考慮到他要搞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克裡最終還是打開門,小心走出去。
克裡的家是一座經典的赫魯曉夫樓,灰白的牆麵是這座建築的主色調,這棟筒子樓不過六層,他們家則在第三層。
“克裡,吃飯了!”婦人的聲音再一次催促道。
“知道了,媽媽。”克裡勉強喊出媽媽的字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天見尤憐,他埃沃·克裡自小被古巴政府撫養長大,從1984年心靈終結戰爭爆發後,參加遊擊隊和厄普西隆的雜碎們殊死鬥爭了一年多,是最典型的南美硬漢形象。
甚至有人把他吹噓為——拉丁同盟英雄第二,拉丁同盟也有意將英雄莫拉萊斯的熱線狙擊槍複刻一把給他,好讓他坐實英雄之名。
奈何戰爭後期戰況直轉急下,厄普西隆的攻勢如火如荼,哈瓦那的心靈信標導致拉丁同盟最高指揮部幾乎覆滅,英雄授勳儀式無法進行,連他也隻能放棄大城市,帶領遊擊隊深入雨林打遊擊。
但即使這樣,克裡所在的遊擊隊也給當地的厄普西隆統治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這隻遊擊隊在克裡的帶領下,甚至成功拔除過一座位於亞馬遜雨林的心靈信標。
可以說,要不是厄普西隆調集主力試圖與拉丁同盟主力軍進行戰略決戰,亞馬遜雨林裡的遊擊隊順帶遭到了犁庭掃穴般的打擊,克裡所帶領的遊擊隊也不會就這麼覆滅。
前世的最後一戰中,當正麵戰場的壓力覆蓋到了遊擊隊之後,克裡忠實地執行了厄瓜多爾臨時總部最後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吸引厄普西隆軍主力,為將軍同誌帶領拉丁同盟主力軍跳出包圍圈贏取時間。
最後,在死亡麵前,克裡也儘到了軍人的責任——戰鬥到最後一刻。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從血與火中走出的鋼鐵硬漢,現在居然要硬著頭皮,對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婦人喊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