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斜,巡視完手下戍卒情況,吳廣與陳勝二人找了個由頭,再度私下相聚,議論失期的事情。
“禦中發征,若遇耽擱不加征發,應罰二甲。遲到三天到五天,處以誶刑;六天到十天,罰一盾;超過十天,罰一甲。若遇降雨不能動工,可免除本次征發。”
陳勝說到此處,冷笑起來:“可惜啊,那是徭律,還是二世皇帝改法之前的徭律。吾等如今服的卻是戍役,失期當以戍律論處。”
“以今日之情形,兩位縣尉或許會被軍法處斬,如果漁陽的上官憐憫他們,從輕處罰可能判為刑徒。至於咱們這些百將、屯長怕是也討不了好,重者淪為刑徒隸臣,輕者罰到傾家蕩產。”
“戍律……”
吳廣咀嚼著這兩個字。
後世有秦簡《徭律》出土,常使人認為秦法中對失期的懲罰並不重。
實際上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徭役和戍役的性質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戍役屬於軍事行動,有專門的《戍律》進行規範,不適用於《徭律》條文。
秦的《徭律》失期是六天到十天罰一盾,近400錢;遲到超過十天,罰一甲,近1400錢。
而漢代《興律》中對徭役遲到的處罰同樣是罰錢,遲到一天罰12錢,並補回徭役,處罰要比秦代輕。
但同時,漢代《興律》對戍役的懲罰就重的多。
當戍,已受令而逋不行盈七日,若戍盜去署及亡一日到七日,贖耐;過七日,耐為隸臣;過三月,完為城旦。
漢代法律對於服戍役出現的問題動輒罰為隸臣刑徒,在正規軍事行動中,對於失期的將領更是處以斬刑。
比如博望侯張騫為將軍,出右北平,失期,當斬,贖為庶人。
又有右將軍趙食其與李廣合軍出東道,失道失期,當死,趙食其贖為庶人,李廣則選擇了自殺。
可見失期罪名之重,連列侯、將軍級彆的人物都是說殺就殺。
如今秦二世更法,律令日益嚴酷。
戍役失期,領頭的兩個縣尉有性命之危。
吳廣、陳勝這兩個屯長也將受到牽連嚴懲,哪怕不死,也很有可能淪為刑徒、隸臣,這個後果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
故而陳勝說話的時候,麵皮緊繃,臉色很不好看。
“我的鴻鵠之誌尚未實現,莫非就要因這戍役夭折嗎?”
陳勝心中極度不甘。
就在此時,吳廣卻對他搖了搖頭。
“阿勝,你說的不對,戍役失期並非如此懲罰。”
陳勝驚愕的看向吳廣。
他們兩人一見如故,交往如同兄弟,私下稱呼多帶親昵,不再局限於字號尊稱。
陳勝急道:“阿廣,你在說什麼。你難道以為官府會對吾等網開一麵嗎?這是不可能的!”
吳廣平靜道:“秦法嚴酷,世所周知,二世更法,日益刻深。故而此番吾等失期,按秦法,皆斬!”
“上至兩個縣尉、中至百將、屯長、下至普通戍卒,全都要死!”
陳勝目瞪口呆。
這可是九百戍卒,九百個青壯男子啊!
誅殺帶頭的將尉還說得過去。
秦廷除非發瘋,否則怎麼可能因為大雨阻路,就全誅九百戍卒。
把這些人罰作刑徒、隸臣當勞動力不好嗎?
這話讓陳勝不敢相信,忍不住反問道:“阿廣,秦法雖然嚴酷,但也沒這麼殘忍吧。”
吳廣道:“吾等為屯長,受懲必重於普通戍卒,或死,或為刑徒。若真如此,那對吾等來說,與九百人皆斬有什麼不同嗎?”
陳勝低語:“吾等不如亡去?”
“阿勝,你可還記得那夜逃亡被斬的人?”
吳廣一拳猛砸於旁側樹木,低聲怒吼。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阿勝,你乃豪傑英雄,正待擇時而起,一展大誌。”
“鴻鵠啊,此時不飛,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