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壓下心底煩躁的情緒。
順著街道一路快走,很快再次來到縣中坊之前。
坊門上,依稀還能看出前夜方明破壞的痕跡。
“乾什麼的!”
臨靠近坊門,一名身穿半臂戎裝、腰佩橫刀的坊守裡衛喝住宋陽。
他坐在小馬紮上,連站都沒站起,打著哈切,睡眼惺忪。
“官爺,我是去投奔縣丞曹蟄曹大人的,這是曹大人的名帖。”
宋陽取出貼身存放的縣丞名帖,這是他用皮紙包裹住,貼身放置的,即使在海島上,泅水而行時,也不曾打濕弄臟。
“曹大人!”
捕役一聽頓時眉毛一挑,身子也站起來了,接過宋陽遞來的名帖,仔細看了幾眼。
“兄弟,敢問你找曹大人何事?不是不相信兄弟,隻是近日來大事發生,上頭交代我們要查清楚。”
“理解理解。”
宋陽自然不會說自己賄賂買官,何況他買的也根本不是官,隻是吏,還是白直小吏。
於是隻說自己與縣丞大人有舊,承蒙縣丞大人恩典,召去考用之類的。
“原來如此!兄弟貴姓?”
“免貴,姓宋。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劉四,是縣裡的衙役。宋兄弟,快請進吧,莫讓縣丞大人久等了!”
“多謝劉大哥了!”
二人其樂融融,兄弟相稱。
等宋陽進了縣中坊走遠了。
劉四暗暗啐了一口,酸溜溜道:“誰不知曹蟄那老東西最是貪財?還看重才學,考用雲雲,呸,虛偽!”
宋陽自是沒有聽到,隻是從坊門出去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
填木板的缺口處,火盆裡又燒了新的紙錢,香爐中,插上了更多的檀香,仍有三支不滅。
看來是縣裡老爺專門吩咐過,保證檀香不滅。
是覺得這樣就能超度侯瑛的亡魂,獲得大軍閥侯明遠的諒解嗎?
聯想到侯明遠那名凶戾狠辣的軍閥做派,宋陽心底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也不知死了兒子,侯明遠到底會作何反應。
快步向前,縣中坊他自然是來過,輕車熟路,很快來至縣衙門前。
唐時地方上,一縣內按照縣的等級不同,設立的官衙配置也有不同。
比如極重要的赤級或次赤級縣,縣衙配置往往豐富,縣令、縣丞、縣尉、主簿、錄事、佐、史等等十數種官職一應俱全,官銜品秩也比普通縣高得多,縣令更是能到正五品上。
而像黃柳縣這種,勉強達到中級,差了赤級七八個級彆的鄉野小縣,縣衙配置就簡約多了,隻寥寥幾個有正式品級的官銜,縣令也隻是從八品。
宋陽借助抽卡,加之多方打聽,早已了解到,整個黃柳縣縣衙,明著分出三方勢力。
分彆是以縣令柳明峰為首的“官派”,縣尉黃岑為首的“豪強派”,以及縣丞曹蟄為首的“乾活派”。
——這三個名字,是宋陽自己給取的。
縣令柳明峰,書香世家出身。
據說隋朝時期,柳氏一族曾出過一任宰相,就此起勢,到唐時逐漸沒落,但族中代代都出士子,紮根江南道官場,關係盤根錯節,背景雄厚。
所以稱為“官派”。
縣尉黃岑,則出身黃柳縣本地最大的地主豪強黃家。
縣尉的本職是緝盜、剿匪、拿賊、維持治安,相當於公安局長,不過黃柳縣太小,縣尉隻有從九品下,按說地位要低於縣令、縣丞。
但黃岑卻仗著黃家本地權勢,把縣內的捕役、快手完全當成自家私兵奴仆,供他差遣壓榨,魚肉鄉裡,橫行無忌。
黃家起碼有一半的田產,都是他炮製種種冤假錯案,巧取豪奪、威逼利誘搶來的。
因此縣尉黃岑,在黃柳縣反而比縣丞更有權勢,與縣令分庭抗禮。
最後一個,就是這位縣丞曹蟄的派係了。
為什麼叫乾活派?
主要就是因為,縣令、縣尉二人都不大乾活,所有的活,都緊著他這一派來乾。
也沒辦法。
縣令柳明峰書香世家,整日裡忙著鑽營交際、謀求更進一步,一年裡有大半時間都不待在黃柳縣。
總不能指望一個大老爺紆尊降貴,給黔首賤民服務吧?
而縣尉黃岑,他不搞破壞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指望他乾活,更是不可能。
但一縣之內總有各種雜務,總要有人來乾,於是縣丞曹蟄便“挺身而出”,成了這唯一乾活的第三派。
因而,這第三派的實力其實最弱,在前兩派前麵,也相當沒有底氣。
據說曹蟄年輕時候,也曾是一員乾吏,處政斷事雷厲風行,頗有幾分賢名。
奈何唐末時政場黑暗,再賢明的能人,沒點關係背景,後台資源什麼的,也根本升不上去。
曹蟄也就在九品的縣丞位置上一路蹉跎,磋磨了心智和激情。
如今的曹蟄,已徹頭徹尾變成一個見錢眼開的老油子,這也是宋陽把錢送到他這裡,謀求一個官麵身份的原因之一。
身為“乾活派”,這個點,曹蟄肯定在縣衙中。
宋陽越過兩側石獅,上了台階,咚咚咚敲響縣衙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