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受他人所贈而已。”顧楠說話的時候頓了一下,樂經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過對於她來說往事應該是最不必回憶的東西了,因為她已經有太多太多的往事,若是都要回憶一遍,也不知道要多少時間。
就光那書箱裡,每一本,都有一些往事所托。她能做的也隻是不去想而已。
桌前是沒有坐榻,顧楠自己就是席地而坐的。
“有些簡陋,先生莫要笑話。”
“先生在此,書文在此,何來的簡陋一說?”孔融笑著坐下。
“孔先生說話倒是風趣。”
顧楠笑了一下,這倒是個有趣的說法,如果她沒有記錯,下一個提出這樣的說法的人寫了一篇陋室銘,那還要幾百年後呢。
孔融看著眼前的人,又想起了在曹府上的偏院外聽到的課。
雖然對方帶著一個鬥笠,但是他是有一種相逢知己恨見晚的感覺。
感覺是有許多話想說,多年來不得誌的苦楚,心懷所願,太多想說,以至於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怎麼說了。
到最後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顧楠。
顧楠被看了半天,也不見孔融說話,不自然地動了動肩膀:“孔先生,有話且直說便是。”
心中苦笑,這麼盯著我是個做什麼?
“是,讓先生見笑了。”孔融將手擺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我去曹府議事的時候曾路過偏院,還請先生勿怪,那時先生正在說課,我也就聽了一些。”
原來如此,顧楠這才算是理清了事情的始末。
“課上,曾聽先生說,想要建一間可以讓天下人讀書的學堂,孔融想問先生。這句話,是不是隻是一時說笑?”
說完,他看著顧楠。
若是顧楠說隻是說笑的,他就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這個世上,胸懷一份宏願是很痛苦的事情。
需要有氣魄,有決意,卻也幾乎不可能實現。
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可能終身也隻是期望而已,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想象那時的天下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再沒有寒門孤苦,再沒有投身無門,再沒有禮樂崩壞。
以君子為德行之教,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以博士為學識之教,廣授學業,有教無類。
那時天下研學,人各司職,推至一個世道鼎盛。世上會是什麼樣子,那會是青史上最為壯闊的一章。
就是對那樣的天下的想象,讓他傾力而為。
他依稀的看著顧楠,直到見到顧楠微微地搖了搖頭:“怎麼會是說笑的?”
孔融的手慢慢握緊,他此時是多想仰天長笑,卻隻是露出了一個悵然地笑容。
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此時他的心情是有多複雜,終得一知己,卻又明白,此生無望的感覺。
“孔融也是以此為願。”
他聲音裡是一種無力的感覺。
“我聽了先生和學生的賭約,天下人讀的書,先生覺得該有多少?我算過,夜以繼日,六日我可以抄一本書,一月我可以抄五本,一年便是六十本,一百年便是六千本。夠一鄉之人所用,而對天下人,遠不夠。”
孔融低下了頭,看著桌上:“先生的賭約該是要輸了。”
他其實萬不想眼前的人數,他多希望是天公相助,變出那千千萬萬本書來,可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孔先生怎麼知道,是我要輸了?”
顧楠突然說道,這話,讓孔融愣住了。
鬥笠下的嘴角勾了一下,從自己身邊拿起了幾個木塊。
“先生且看。”
木塊擺在桌子上,孔融這才看清了木塊的樣子。每一塊都是小巧的方形,上麵各刻著一個字。
顧楠將木頭排成了一列,那單個的字組成了一句話。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孔先生說,用此法印書,能不能取來那千萬卷書?”
······
樹下的葉影搖晃,光線斑駁。
“這······”中年文士呆呆地看著木塊,說不出話來,手放在木塊上,眼中逐漸渾濁。
木塊組成的話,似乎將他想說的全部說了出來。
他的眼前模糊,他仿佛是看到了一座比天還高的書山,一座可以實現他畢生宏願的山峰,穿破層雲,高立於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