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諸事順遂。
年前分到的似乎不是豬肉而是什麼靈丹妙藥一般,每個人都鉚足了力氣再工作。
一個接著一個的好消息傳到馮天養耳中,然後莫名奇妙的組合成了十幾個好壞參半的消息。
“蒙學班報名人數猛增,造成師資緊張,所以預備在四個鄉鋪開的第二輪啟蒙計劃隻能縮減為兩個半鄉?”
“製衣廠的第二批女工提前完成培訓,但是設備還需要一個月來到,為了避免技術生疏,隻能輪流上崗?”
“第一批試點分地的兩個鄉效果太好,不在第二批分地名單的鄉民自發模仿,然後因為分地不均引發械鬥?”
馮天養看著自己書桌上的幾份文書,眉頭深深皺起,將麵前來彙報的幾名吏員先打發走,看向身後神情有些訕訕的自家媳婦兒。
“說吧,你那裡又出什麼幺蛾子了,他們都出了,也不差你這一個。”
馮天養一陣扶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平複自己此刻無法形容的心情。
“你有個義妹,鵝蛋臉,很俊俏,喜歡吃豬頭肉那個,叫薑雲妹,還記得不?”
綰娘沒直接說事,反而提起了馮天養最初認下的一批義弟義妹中的一人。
“怎麼了?出事了?被人發現了還是怎麼樣?還活著嗎?能贖人嗎?”
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形象在馮天養心中浮現,神色頓然一凜,還以為探子被發現了,趕忙問道。
“沒被發現,人很安全。”
綰娘看馮天養神色,趕忙解釋。
“那就好。”
馮天養捋了捋胸膛,人沒事就好,端起茶杯準備喝茶。
“她成了柏貴的第六房小妾。”
“噗~!”
馮天養一口清茶噴出,整個人咳嗽個不停,綰娘趕忙上前幫忙拍背,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
“好好說清楚。”
馮天養恢複冷靜後,讓綰娘將事情原原本本的給自己說清,聽完後不禁又是一陣無語。
又是一起主觀能動性發揮過頭導致的意外事故。
起初薑雲妹是被派到廣州碼頭做工的,曾綰娘給她的計劃是看看擇機能不能去哪家海商大戶家中做仆役,比如十三行下麵的海商,亦或者管著海商的通商衙門官吏家,都在合適範圍之內。
畢竟薑雲妹相貌頗佳,為了安全起見,隻適合在一些海商和底層官吏家中當乾雜務的傭人,要是進了高門大戶,反倒有些危險。
薑雲妹原本也是這麼做的,通過好言巴結碼頭上的一個雜務管事,眼看就要進入十三行眾的一家當傭人。
但年前薑雲妹回家裡看了一趟父母家人,年後一咬牙一跺腳,直接將自己這幾個月攢的錢全數送了那相熟的管事,把自己送進了正在選傭人的廣東巡撫柏貴家中。
然後就是老套的美人計了。
隻一個月,一個浣洗衣服的小丫頭,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柏貴的第六房小妾。
綰娘一度以為薑雲妹失蹤或者被害了,還讓廣州的其他探子幫忙尋找,直到三日前另一個探子接到薑雲妹傳信,才知道了這番故事,然後趕忙報告給馮天養。
“薑雲妹家裡人都是什麼情況?”
馮天養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覺得此事其實並無太大危險。
綰娘也隻是發展薑雲妹作為情報組織的一員而已,並沒有暴露自己身份,就算柏貴知道了,也無法明麵上指摘自己什麼。
但薑雲妹回家一趟居然能下了這麼大的狠心闖進柏貴後院這個虎狼窩,顯然是在家裡受了什麼刺激。
“父母健在,兄妹六人,父親薑五六原本是周家的佃戶,因為養六個孩子欠了周家不少錢,全家都簽了周家的賣身契,前年因為還不起周家的錢,薑五六被扒光了衣服栓在磨上當了十幾天的驢。”
“周家倒了以後,薑五六在船廠當了工人,薑雲妹的大哥薑小山在團練裡麵也當了班長,薑雲妹是老二,其他的幾個妹妹弟弟都在蒙學裡麵讀書,家裡還剛分了三十畝地。”
馮天養當即黯然一歎,打消了薑雲妹因為家裡受委屈轉投高枝的猜測,然後開口問:
“你打算怎麼辦?”
情報上的事情他不了解,因此不敢擅下決定,還是讓自己媳婦兒拿主意比較好。
“隻蟄伏,不啟用,待時機,見奇效。”
曾綰娘毫不猶豫的回答。
薑雲妹現在處的位置太關鍵了,可以幫助馮天養獲取很多有用的情報,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影響當下時局的發展。
但是薑雲妹受到的暗探訓練時間太短了,綰娘也不敢確定她能否在巡撫後院那種虎狼窩裡生存下來。
定下這個策略的目的,就是為了確保薑雲妹能夠活下來。
“我完全讚同,是不是再考慮為她安排一條撤退路線。”
馮天養點點頭同意,然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已經在做了,廣州現有的探子全部以她為核心,搭建她的撤退線路,打探消息的事情我再另鋪一條線。”
曾綰娘點頭應下,把自己後續的安排一並說出,然後又提起一事。
“審案局釋放了十幾個地主,他們正在串謀去廣州喊冤告你,如果想攔下來,最好這幾天就動手,否則夜長夢多。”
“不用攔,讓他們去告。”
馮天養淡然一笑,給自己重新倒上一杯茶,然後給媳婦兒也倒上一杯。
“你讓農玉亮放的?”
綰娘眼睛一轉,從夫君臉上神情猜出了事情真相。
“否則他哪兒有那麼大膽子,我就是故意放他們去告,看看廣州能有多大反應。”
馮天養說完,見媳婦兒還是有些納悶,於是將自己的打算全盤托出。
新安分地的消息隱瞞不住,其實趙寒楓和蘇峻堂年前就已經分彆書信和口頭給自己提出警告了。
本縣的心有不甘的地主階層以及臨縣的一些地主都早將告狀的信塞滿了臬司衙門的信箱,甚至廣州的一些舉人已經在秘密串聯了。
這還是目前隻完成兩個鄉的分地的情況下,等到後續九個鄉的分地分兩批完成,怕是又會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波。
馮天養考慮再三,覺得搞個壓力測試還是有必要的。
葉名琛在交惡英方的情況下,必須要依靠兩廣現有實力自保,但是現在廣西自顧不暇,他隻能依靠廣東的本土士紳豪商們。
而在此情況下,清流和地方勢力的話語權將會大大提升。
為了拉攏這些人,馮天養很有可能成為葉名琛向那些士紳地主階層妥協的犧牲品。
在葉名琛尚未完成對兩廣士紳地主階層勢力的整合之前,將此事提前引發,利用好蘇峻堂和趙寒楓現在的影響力,是很有可能過關的。
畢竟自己目前,在外界眼中,還算是葉名琛的“嫡係”人馬。
而且現在船廠還離不開自己。
若是此事能成,馮天養就可以逐步和葉名琛攤牌,一步一步光明正大的獨立自主。
要是不能,馮天養就要做好一次性武力攤牌的準備,看葉名琛是否願意看在船廠的麵子上忍住不和自己爆發武裝衝突。
馮天養心中覺得這事的成功把握約有七成。
一成賭自己師父和師叔的麵子,兩成賭船廠的重要性,剩下的四成賭葉名琛好謀無斷不敢擔當的性格。
當然,做出這個決定之前,馮天養也和自己的師父蘇峻堂通了信,爭取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這其實也是馮天養對自己師父的一次無形測驗。
他和蘇峻堂之間一直有著無法明說但卻真實存在的默契,他知道蘇峻堂其實對自己的作為一直都很關注。
一開始蘇峻堂是以不認同、不反對的態度,到後來慢慢轉變成理解,但不支持。
在年前看完新安縣的變化後,馮天養能感覺到自己師父的態度其實又有了些轉變。
他希望師父這次能夠和自己走到同一條道路上來。
處理完這邊的政務,傍晚時分,馮天養在後堂意外看到了正等著自己的三叔。
自綰娘嫁過來後,三叔便自己租了一個院子,平日裡最大的愛好是去軍營裡看練兵,要麼就去工廠和工人們聊天打發時間,很少再回縣衙後堂來了。
“我打算回廣西一趟,先祭拜你父親,把你成親的事情告訴他,然後擇機去江西曾家老叔營中和他見一麵,你倆的事情,總得讓他知道,再是定好的婚事,咱也不能失了禮數。”
馮雲木一改往日沉默性子,沒待自己侄子開口問,率先開口說出自己打算。
“那好吧,我派幾個可靠的親兵陪你去。”
馮天養無奈歎氣,見馮雲木臉上神色便知道他心意已定,勸不回來了。
“不用,今天晚上有一艘回廣州的船,我趁夜走,你和綰娘都彆去送我,免得引人注意,銀兩乾糧我都備好了,啥也不缺。”
馮雲木難得咧嘴一笑,然後罕見的將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玉佩交到馮天養手中。
“俺也不懂你在洋人學堂裡咋學了這麼許多本事,但是知道你做的都是好事,見了大哥,俺也有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