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梅終於等到白峻青的來信,連同船票都給她備下了,還給她彙了一張數額不小的支票,這讓她喜出忘外,忍不住淚水嘩嘩,的確,她雖是柳明樓的女人,很難融入柳家的鄉下生活,她當初的想法是多麼幼稚,並且告訴她:他已經在清仁府那兒,給她找下一份教書的職業。
柳家人沒有攔她,知道攔不住,一家人哭作一團,雖然白金梅說會在適當的時候,帶著柳棟梁來看他們,那句話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柳明樓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落定,曾經的輝煌,就是昨日的太陽,明媚在記憶裡,她本來還想去祭奠一下柳明樓,這塊貧瘠的土地,孕育出的偉大靈魂,又回到這片土地上,但湖河幫派出了毛不平親自出馬,所以她連最後的告彆也沒有完成,當全家甚至是全莊送白金梅到北門河邊,柳傳福卻象木雕泥塑站在太陽下,不動不語,完了,孫子都走了,他的魂也就被抽走了。
白金梅挎著個小包裹,抱著柳棟梁,邁步到船上,河邊一片唏噓,“鄉親們,回去吧,謝謝你們!”
“嘿!我!是我!”尹大雷在那兒熱切揮手,他跳竄著。
白金梅既沒有看見他,也不會重視他。
“柳夫人,可以走了嗎?”毛不平和一個水手在等候白金梅這難舍的訣彆,他們看見尹大雷急迫的樣子,他們怎麼可能知道這是一個可憐的單相思暗戀者的熱切。
在此之前,尹大雷連她的姓什名誰都不知道,更談不上接觸交流交談,這棵壓在磚石下的憋屈的幼芽,還沒等到春暖花開,就枯萎了。
撲簌簌的淚水墜入北門河,滾滾而逝,淚水模糊了視線,憂傷的心,象刀割般疼痛,彆了,北門河!彆了,曾經孕育出柳明樓偉大靈魂的一方泥土!不遠處的剪子梁在雲蒸霞蔚中,蒼鬆和翠柏象列隊的衛兵,保護著柳明樓的千年福地,彆了,我的愛人!北門河在嗚咽。
毛不平一揮手,櫓聲欸乃,被翻卷的水花,向後墜去。
分不清誰是誰,一張張熱切的臉龐,變模糊了,隻有撕心裂肺的問候,如泣如訴。
尹大雷直拍大腿,活瞎了,這是個水晶般的好女人,可惜陰差排斥陽錯,成了揮之不去的遺憾,如果他能早些知道這個名女人是誰,他也許會生出無數荒唐衝動,至少不會後悔,她走了,在風口浪尖上走了,抽走了他的靈魂,何止扼腕長歎!?喬清萍與之相比,就是草草屑屑,彆人都走了,那船變成黑點,最終連黑點也沒有了,尹大雷就坐在河邊小丘上,兩隻腳脫光了,攪動著汙汙的河水。
橫江是長江上最大的支流之一,所流經區域降水豐沛,沿途不斷接納小河小水,不嫌水少,不擇水潔水汙,哪怕是人的眼淚,一滴也要,所以自大自強,形成自己故有的風格,潤萬物,滾滾東逝,不舍晝夜。秋陽爆裂,許多早熟的果實,被這份執著曬出龜紋,尚若把手伸進水裡,那種酥骨的涼,就藏在水裡,水一彎一彎的花紋,就是一種昭示,蘆葦還似那麼畢挺,一叢一叢長在岸邊,大大的蘆花,就象一束束紅櫻在頂上招搖,橫江上永遠是船來船往,象梭子一樣忙碌,機帆船突突突拉著尾巴一樣的黑煙,大木船櫓槳翻轉,艦蜓則象大鯊魚橫衝直撞,百舸爭流,撒網的、撐船的、搖櫓的、掌舵的,或擦肩而過,或超越而過,鬼頭刀十三鋪就隱沒在主航道南側的河網密叉裡,很多人走過那裡,投去一瞥,是那樣迷惘,有關那裡的一切,隻停留在口口相傳上。
史鳳琳站在船頭,任憑風浪淫侵和宣泄,長發被淩亂的風東搖西擺,心中一片蒼茫。
陳夕紅的淚水滴答,撲簌簌的,如同秋雨纏綿,南撤省城以來,她又失去了工作,加之妊娠反映,情緒上波動很大,經常一個人獨處,壞消息就象落葉,不由自主從四麵八方傳來,前途和未來命運堪憂,且時長的折磨,讓人不堪重負,雖有陳嘯虎、林琳從中消磨,但終是杯水車薪,許多無耐時光要自己打消,雖衣食無憂,但看著日出日落,光長光短的撩撥,心中五味雜陳,閒是一種慢性病,忍不住讓人長籲短歎,院內牆縫中的青苔,整片整片被風撕裂,拽下,爬山虎的腳,象壁虎牢牢吮吸在牆縫裡,大著的肚子,顯得格外笨重,就象個大熊貓,一個人孤寂在院子裡,蹭著時光,總有幾分難堪,要不是林威、林秀,象跳山猴子在大呼小叫,這院子裡就陰森可怕,睡到沒有困意,閒到發慌發懵。
想到這,史鳳琳倍覺難受,他東跑西顛,老是想家,離家就太遠,不願意,卻沒有辦法,陽光魚鱗般星星點點,惆悵象棉絮,撕裂卻相連,疼痛不可名狀,烏白沒有跟他來,很多時候,烏白是他上級,怕他難堪,能不在場,就不在場,象他這種資曆的人,大多上去一個或幾個台階,許多時候不用衝鋒陷陣,他雖貴為黨內元老,但一直沒有明確職務,很多時候決策層麵對這種尷尬,隻能讓他負責臨時任務,隨著任務結束,自動去職,這也是黨內的許多人根本不拿他當根蔥的原因,是官要有銜,沒有一紙名文,就算是和孫氏平起平坐,亦沒有用。
年輕時意氣風發,激情澎湃,理想主義情懷占據上風,且性格耿直,視這個如同糞土,大家都是黨內同誌,有沒有這銜無所謂:革命不是為了升官發財!這句口頭禪隻有傻子才相信,他偏就做了傻子,天真認為:無所謂!可是這些年下來,他發現不是這樣的,哪怕是剛剛混跡官場的生瓜蛋子,隻要有銜,象耳墜那樣叮當響搖晃,就會擺譜,隨便到哪兒,就會前赴後擁,如果沒有銜,就算他做過驚天動地的大事,甚至改寫過曆史,也會受到權貴的挑釁,隻能忍辱負重。
黨還是那個黨,從骨子裡已經找不到當初的樣子,初衷羽翼未豐,為了取信於民,就算遮遮掩掩,表麵文章還是要做一下,現如今,那件外衣早就丟得沒影了,反觀紅黨,他覺得希望在那裡,這個黨已經從裡麵腐爛了,味大嗆人,蔣家天下陳家黨,孔家財政戴家劍,權力之峰林立,沒有誰能夠僭越,理想就是個空殼。
李大誌夾個煙,油頭粉麵走出來,江風把他的西裝,吹得象帆,“史大組長,乾嗎一個人?又憂國憂民了?沒有用的,看看艙裡那些自在嬌鶯正在恰恰啼呢,她們就象曼陀羅,不僅嬌豔欲滴,十分可人,還可以藥用,根治相思之病,真的,不騙你,不要拒人千裡之外,還是我向錢主任要的,沒有她們在其中,清一色男人,那生活……嗯,嗯嗯,不可想象,沒有鮮花的土地是荒蕪的土地,沒有女人的生活,是寂寞的生活!”
“你究竟要對我說什麼?”那張蒼老的臉,陰沉得可怕,那雙鷹眼,要啄人,尖而硬的喙,象釘子敲擊人的靈魂。
“好!老史,算我什麼都沒說!”李大誌吹一下煙灰,“真是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七男三女,是這個肩負著特殊使命的小組配置,李大誌一臉油膩,且八麵玲瓏,在男人堆裡,自由穿梭,在女人堆中,象葉小舟,自由出入,男人女人視其為同誌,他不滿看了史鳳琳一眼:老家夥皮糙肉厚且不開竅,難怪五十歲上下,才苦哈哈找下個女人,女人也是死心眼,癡心不改,除了這棵老得裂裂巴巴歪脖子樹,彆的樹再直,且吊不上去,真是絕配的一對苦命鴛鴦,青春沒了,這才想起組個家,圖什麼?到了艙門那跟,手已經被女人拉著,還要回一下眼,搖搖頭。
黃興忠首戰告捷,沒有返回塌合穀地,而是往東南方拐一下,去了吳窪子,一是避風頭,二是休整,他還想把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跟高年豐說一下,畢竟生薑老的辣,醉花陰依舊不鹹不淡開著張,杜梅八麵玲瓏,那是因為背後有高年豐罩著,彆說李瑞安,就是後輩中的狠人石磨峰也要忌憚三分,吳秀枝真的是一枝獨秀,開在是非之地,長著刺,開著花,被人嗅著香,哈喇子可以象酒一樣醇厚滴下,也就是舔舔嘴巴,讓**在喉嚨裡上下攛掇。
黃興忠就象風,時不時刮一下,吳秀枝心花就怒放,夜來更香。
吃中飯前後,吳秀枝吃完中午飯,正要小棲,這是多年習慣,且積習難改,索性聽之任之,不分春夏,生物鐘就那樣搖來晃去,在杜梅隔壁,軟軟一堆好肉,正要斜靠在床上,門被敲擊,“誰?”
“我!黃興忠來了,你要不要去迎一下?”
“我想睡會兒!”
“噢!”杜梅踢踏聲遠去。
吳秀枝躺到床上,卻睡不著,秋風解語一樣,撩撥著牙縫的窗簾,她聽見杜梅在叫春桃、春杏,索性把枕頭從頭下抽出,蓋在臉上,卻支起耳朵聽動靜,動靜偏就不藏不掖著,象風從樓下竄上來,如水灌進她耳朵。
黃興忠那富有磁性的聲音還是那樣:賦有招魂的能力,雙手一抱拳,“老板娘好,我們一行十多個人,今晚就住醉花陰,給你添麻煩了!高老太爺是否安好?”
“還那樣:他回家了!你要有事,我可派人去找!都好吧?歡迎你們,可有日子沒見你了!”杜梅潑皮如水。
“先住下來再說!”
“你們這是從哪兒來?生意說放下就真的放下了?這心不跟貓咬狗抓似的,你也習慣?”
“北邊來!學孫悟空去了,大鬨天宮一回!”黃興忠風清雲淡略略說一句。
貓咬狗抓之人在床,一賭氣把蓋在臉上的枕頭,扔牆上,牆不曾長手,沒有接住,彈一下,掉地上。
“請,各位裡麵請!”
周止雖住慣城裡,對這種精致的地方,還是挺稀罕,陀螺一樣,轉著圈看,雕龍畫鳳,彆致得象從畫子中剪貼出來,“不錯!不錯不錯,彆有洞天!”吳窪子名俗地不俗,雖聽說過這地方,卻從未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