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白了一頭的發,何必還去強求他去做什麼君子。
他願做什麼,也都由了他做什麼。
王父治大國如烹小鮮,可烹小鮮焉知就不是在治大國呢?
知道她來,那人回眸衝她笑。
那個芝蘭玉樹絕代風華的美男子,那個殺伐果斷運策決機的亂世梟雄,頰上抹著幾分焦炭,他不覺得挽起袍袖做羹湯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這原本最不喜歡的趙地,恨不能從此刻就一直停留在這裡了。
趙地的冬天很冷,可這不大的宅子暖和的隻需穿兩件薄衫。
心暖了,人也就不覺得冷了,何況那人一直都在。
日子一天天地過,臘月底腹部已經鼓了出來。
那人常伏在她肚皮上,小心翼翼地去貼,去親,那從前總是犀利的鳳目,這時候溢滿了父親的慈藹,他溫聲細語地與他的小女兒閒話,“挽兒,父親夢見你了。”
提起他的夢來,他會長長地歎上一聲,“你長得真好看啊,像你母親,像你母親的模樣,也像你母親的品性。父親夢見你被人欺負,夢見你乖乖地坐在那裡,一個人玩,也一個人哭。”
他說著話便微紅了眼眶,“可父親不希望你那麼乖,那麼懂事。父親希望你活得張牙舞爪,做個肆無忌憚的人。”
他伏在她腹上,她便總是輕撫他那一頭的華發。
過了這數年,再與懷王四年春相比,心境早就大不相同了。
從前看謝玄,需高高地仰起頭來,也要低低地垂著眉,心裡敬著,畏著,信也好,愛也好,都不敢全心全意。
如今呢,如今隻有道不儘的心疼。
他不是生來就那麼強硬,就那麼高不可攀。
他會掉眼淚,會愁白了發,也會慢慢地變老。
那人總要偎著她,沒有陪伴謝硯出生的虧欠,他全都彌補到了謝挽身上。
謝挽會好好出生,也會好好長大,阿磐知道。
不然,怎麼會夢見那麼乖巧懂事的小女兒呢。
這數年奔波,心驚肉跳,少有什麼整覺,如今有了身孕,愈發睡得少。
那人亦是,那人常年行軍打仗,刀尖舔血的人,往往寢不安席,極易驚醒。
可在她身旁的時候,他竟能睡得安穩。
依舊如在太行的時候,淺睡也總要握住她的手,把她擋在臥榻裡頭。
淺睡中的謝玄依舊會蹙緊眉心,也依舊能聽見他夢裡歎息。
有一回她冬夜起身,聽見一旁的人憮然喚了一聲,“阿磐啊。”
阿磐轉身,見那人夢中仍舊凝眉不展,一行眼淚自那人眼角緩緩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