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主臥中的寬敞臥榻上,加上了兩隻小枕頭。
兩個孩子都是早早的分出去與奶娘在一間臥房睡了,這還是第一次四個人擠在一張臥榻上。
啟煥還驚魂未定地扯著我的衣角不敢讓父親近他的身,我就讓他躺在臥榻最裡麵,中間隔著我和映淳。
晚間各懷心事的夫妻倆和兩個孩子都躺好了,映淳輕車熟路地蹭過來枕著爹爹的胳膊。
枕過去才想起爹爹做了很過分很對不起娘和弟弟的事,又把爹爹的胳膊往外一推,自己滾回娘親身邊。
蕭承煦幾次想要開口與我說上兩句話,我卻不耐煩地一皺眉頭低聲提醒他“孩子們都睡了。”
啟煥白天受了大驚嚇,半夜忽然驚厥哭鬨,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把我嚇得麵色發白手足無措。
還好蕭承煦幼時在宮中曾見過太醫為高熱驚厥的承軒醫治,立刻用軟布包了筆杆墊在啟煥齒間,又讓管家快馬加鞭去請相熟的太醫。
幸好不出半刻抽搐便停住,太醫又來施了針開了藥方,熬好了給啟煥喝下去,小孩子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兩個孩子睡著了,夫妻倆卻驚魂未定地對望著,在昏暗的燭光中久久沉默不語。
我自從生下啟煥傷了根基,比小時候更加熬不住夜,沒一會兒就冷汗漣漣。
蕭承煦勸我安心睡下,自己熄了燭火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為母子三人守夜。
啟煥沒睡多一會兒又噩夢驚醒,半夢半醒中哼哼唧唧地哭著要娘親。
蕭承煦心疼我剛剛睡熟,就用薄毯把孩子裹起來抱在懷裡,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臥房。
“娘親…”孩子在他懷裡小幅度地掙紮。
“煥兒不怕,爹爹在。”蕭承煦耐心地拍著哄著,讓啟煥的小腦袋枕在他肩膀上。
“爹爹錯了,”蕭承煦說到動情處,喉嚨哽咽眼眶酸脹“爹爹以後…再也不會打你了。”
孩子枕在他肩上又睡熟了,蕭承煦正要轉身走回臥房,卻見穿著寢衣的我靜靜地立在門前。
“星星?”蕭承煦一下子心虛的像做了什麼錯事,慌忙解釋道“是剛才孩子又醒了,我就哄了他一會兒…”
“承煦,陪我走走吧。”我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不禁釋然地長出一口氣。
我肯主動同他說話,就說明事情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蕭承煦連忙把孩子放回臥榻上,在床邊擋了兩個枕頭防止小姐倆掉下來,又抓了一件自己的外袍,幫在門前等他的我披在身上。
兩人一路無言,不知不覺走到了後花園。
“承煦,你說煥兒為什麼會爬到那麼高的樹上去呢?”我仰頭望著那棵樹出神。
蕭承煦順著我目光的方向看過去。
天已經蒙蒙亮了,碩大的樹冠在晨霧掩映中若隱若現。
“…站在那棵樹上能看得到外麵。”蕭承煦忽地靈光一閃,話才出口就緊跟著紅了眼眶。
煥兒隻是想看看王府外的天是什麼樣子的。
而他之所以被剝奪了出門的權力,恰是因為他的父親是蕭承煦。
“明日…可不可以不急著動身?”蕭承煦哽咽著低聲商量道“淳兒一直說想跟我一起去打一次獵,我還沒——”
“我們不走了。”我伸手輕輕拂去他眼角的淚。
“嗯?”他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們不走啦!”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而且…我看煥兒也原諒你了。”我好笑地看著驚喜到滿臉傻笑的蕭承煦“我生煥兒的時候你說過,我們一家四口永遠都不分開了。”
“要想履行這個承諾,隻靠你自己一個人可不行呀。”
蕭承煦一把將我抱緊在懷中,動情地呢喃道“星星…謝謝你。”
“承煦,我們是夫妻。”我在他側頰上輕輕地點吻了一下“無論這樣的艱難日子要過多久,我還是願意陪你一起麵對。”
日子看起來就這樣平靜地繼續過下去了,可夫妻倆都心知肚明,啟煥幼嫩的心靈上受到的創傷,縱是在以後千般萬般的補償,也很難再愈合了。
啟煥開始躲著蕭承煦。
他在書房讀書的時候蕭承煦要是進來了,他就立刻收拾東西告退回自己房間去。
蕭承煦每次叫他的名字,他總是會微不可查地瑟縮一下。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無論蕭承煦和映淳吵吵鬨鬨的如何歡樂,他都自己低頭扒飯一聲不吭,若不問到他頭上,他是絕對不發一言的。
隨著啟煥一天天長大,蕭承煦也想儘辦法拉近父子間的關係,但卻一直收效甚微,啟煥愛他敬他,但同樣畏他懼他,加上做了五年的“阿俞”,“小人”和“殿下”的關係,愈來愈像君臣。
蕭承煦偶爾會忍不住問啟煥“你還為當年打你的事怨爹爹嗎?”
啟煥都是害羞地笑著搖搖頭“爹爹,那件事我早就不記得啦!”
啟元和啟榮氣走太傅,啟煥與蕭承煦配合使了一招苦肉計,成功讓蕭承煦免於被啟元記恨。
父子二人的關係竟在這機緣巧合之下拉近了一點兒。
三人都受了責罰,蕭承煦特地給了他們幾天假期,讓啟元和啟榮好好休養反省。
次日一早,啟煥也起的很遲,往日蕭承煦起床舞劍的時候,他都已經在自己房中晨頌了。
想必是昨日打重了,夜裡沒有睡好吧。
蕭承煦心懷歉疚地取了藥膏,悄悄推門走進了啟煥的臥房。
啟煥抱著枕頭伏在榻上,睡得很不踏實,額上滿是冷汗,眉頭也緊緊地皺著。
這時候叫醒他怕是容易夢魘,蕭承煦隻好靜靜地守在床邊等著他自己醒過來。
“疼…”啟煥在夢中委屈地低聲呢喃著,淚水一滴一滴順著眼角滑落,沾濕了少年卷翹的睫毛。
這是做了什麼噩夢哭成這樣。蕭承煦心疼的牙關緊咬。
“爹爹…我錯了…我以後都…聽話…”少年的身體猛地一哆嗦,手指緊攥住被單“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他這個乖巧懂事的讓人心疼的兒子,從來都沒有忘。
蕭承煦心亂如麻地走出了啟煥的臥房。
他欠啟煥的,注定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怎麼?你想起來了?”我一雙含著無限委屈的淚眼直瞪著蕭承煦通紅的眼眶“後悔了?後悔讓我我懷上你的繼承人,還冒死把他生下來了?”
“那隻是何邵勇的建議。”蕭承煦生怕毫不知情的我傷心太過,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建議?你若無此心,他們哪來的膽子建議你拿自己親兒子的命去賭?”我根本就沒聽出話中蹊蹺,完全沉浸在義憤中難以自拔。
為了捉內奸把王妃氣出病來可不上算,蕭承煦心中暗暗叫苦,裝作怒不可遏轉身就往外走,想要就此終止這段對話。
“蕭承煦!”我卻追上來一把死死攥住他的廣袖,聲淚俱下地央求道“你縱是對我有千般萬般的不滿,可你心裡也清楚,煥兒從小到大都是最懂事最聽話的孩子…你想要什麼樣的兒子,他就做的比你想要的還要好…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也沒有恨過你怨過你…”
“我求求你…你就當是可憐他…你也為他想一想…他都已經夠苦夠難了,你不要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啊…”
我的哭求聲每一句都像鈍刀子在割他心上的肉,他實在難掩心疼,正把心一橫要向我道出實情,房簷上忽然響起一聲微弱的瓦片滑脫聲。
上麵偷聽的人踩失了腳。
蕭承煦重新冷下聲調,咬著牙艱澀地吐出一句誅心話。
“容星兒,從你如願嫁給我的那天,你就應該想到——這就是你我的命。”
“認命吧。”
他一把掙開我扯著他衣袖的手,掙脫了一個無助的母親最後的希望,推開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立在門前神色如常地沉聲吩咐門前站崗的士兵道“讓王妃在這裡好好靜一靜,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能放她出來。”
我本還失魂落魄地低頭愣在原地默默垂淚,卻猝然聽到了房門上鎖的聲音。
“蕭承煦!”我不可置信地撲到門前,那門卻已經死死地關上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徒勞地拍著門板撕心裂肺地哭喊“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是我需要到豫王府借住一段時間的情況。”蕭承煦眉頭緊鎖地長出一口氣,胸口依然覺得憋悶的要命“人抓到了嗎。”
“抓到了,是你府上養馬的一個下人,剛才一路鬼鬼祟祟從正廳跟著你們到了主臥,耳朵剛貼上窗框就被我領人摁住了。”蕭承軒得意地一抬下巴“哥,你這一計雖然把我嫂嫂氣個半死,但一下子為我們除掉了一個大隱患,這回哪怕搓板跪穿也算值了!”
“你可真是我親弟弟啊?”蕭承煦不可置信地瞪了蕭承軒一眼,隨即又煩悶地歎了口氣“離隱患除儘還遠著呢,剛才我和你嫂嫂在房中說話的時候,房頂上也有個人在偷聽。”
“啊?你的意思是,內奸不止一個?”兩人已走出主臥門前很遠,承軒懊惱地回頭望“那你剛才怎麼不說!現在人肯定跑了——”
“我就是故意放跑他,讓他回去報信的。”蕭承煦諱莫如深地冷哼了一聲“畢竟,我還有些消息,是想讓宮裡那兩個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