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穿著官服的文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踏雪旁邊,和顧懷一樣看著那些即將出城死戰的士卒,等到顧懷收回視線,他才開口道:
“其實下官很佩服顧將軍。”
穿著從五品官服的年輕官員麵相中正,朝著馬背上的顧懷拱了拱手:“不是誰都有勇氣敢於出城決戰的,贏了固然力挽狂瀾名垂千古,可萬一要是輸了,活著要被生吞活剝,死後史書遺臭萬年,朝中多少人,膽子都不及一個顧將軍。”
顧懷沒有回頭:“大人是?”
“兵部員外郎,任彬。”
“任大人也覺得應該據城死守?我下令出城決戰,不過是拿萬千黎民的性命去搏一個名垂青史?”
“不不不,”任彬搖搖頭,“在下官看來,出城決戰,才是唯一的生路,據城死守,誰去守最危險的那道門?退入內城就能得活,誰肯不退一步地死戰?二十萬兵力看起來是多,但戰場輸贏,往往就在片刻之間,兵敗如山倒,到時候城內人數再多也沒有用,還不如趁著兵力完備出城逼遼人出錯。”
顧懷訝然回頭,仔細地看著這個之前在兵部軍議時有些印象,但從未發言的官員:“那之前軍議為何不說?”
“一是人微言輕,二是惶恐惜名,”年輕的兵部官員很坦然,“二十萬士卒出城迎敵,死的每一個人都會怨恨將軍;戰事過後,不知多少折子要彈劾將軍拿京城無數百姓與天子安危冒險,不是誰都有勇氣像顧將軍一般站出來力挽狂瀾,也不是誰都能將那些名聲視若無物...我入仕之前,常自號狂士,可遇見將軍,才心服口服。”
他笑道:“所謂英雄者,敢為人之所不敢為,敢當人之所不敢當;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但將軍挺身而出這一月來所作所為,在下官看來,當得起這‘英雄’二字。”
一旁的王五魏老三對視一眼,同時無聲地感歎了起來。
這馬屁拍得...不愧是讀書人。
“你隻是為了來說這些?”然而顧懷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平靜。
任彬搖了搖頭:“並不是來奉承阿諛,隻是此戰凶險,或許下一秒就與將軍天人永隔,這些話此時不說或許就沒了機會;其次,將軍怕是還不知道,東直門這段城牆,便是下官鎮守。”
他看著顧懷的眼睛:“雖然將軍有令,將士出城之後,城門緊閉不開,違者軍法處置,但到時候若是事不可為,下官寧願冒著軍令責罰,也希望將軍能退回來再圖後計。”
說完之後,他拱了拱手,不準備聽顧懷的回答,便轉身去往城牆,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便會在那裡組織士卒青壯在城牆上給城外士卒提供援護,也會在城外士卒死完之後,死守這一段城牆。
顧懷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