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輕輕搖頭,一隻纖細的手拂過他的額頭,將散落的一些頭發攏在一起,整齊地向後梳去,動作輕柔,顧懷放下卷宗,下意識想伸個懶腰,然後便撞到了兩團柔軟,身後的人影手頓了頓,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給他梳著頭發。
然而顧懷卻像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他可不想背上什麼騷擾侍女的名聲,當看清那張臉後,他才愕然道:
“怎麼是你?”
拿著梳子的崔茗看著他,輕輕歪了歪頭。
“我還以為是侍女...”
“頭發還沒有梳完,”她說,“發髻要散了。”
顧懷略有些尷尬地坐下,原本一些之前沒注意到的東西也漸漸清晰起來:那雙修長細膩的手,偶爾垂下拂過他臉頰的袖子,還有不時和他後腦撞一下的某個部位...
隨著一支玉簪插進發髻,這略有些煎熬的過程才得以結束,顧懷咳了咳,感受到她站遠了些,才繼續拿起卷宗,可下一個名字卻引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因為這個人盧何已經召了他兩次,卻都未曾到幕府報到,換句話說就是繼續當犯官也不願意抓住這可能僅有的機會。
“嗯,戶部給事中鄔弘方,京官?這又是犯了什麼事?”
他繼續看了下去,當在上麵看到自己的名字時,不禁呆了呆。
......
當看完最後一封軍報時,夜已經深了,軍帳內的李易還未卸甲,他想了想,站起身走了出去。
守在帳外的親衛把身子站得筆直,頭上的旌旗被風刮得獵獵作響,李易順著軍營裡的道路,一個又一個大帳看過去,確保著這深夜沒有人違反軍紀。
他一直都有巡營的習慣,這大概是因為他想更了解自己麾下的士卒,在真定一戰之後,他手底下的兵變得既多且雜,既有從江南帶來的親手訓練的精銳,也有各處收納、新招的士卒,甚至還糅合了幾個將領帶來的兵力,他漸漸感覺沒辦法再做到像真定時一樣對軍隊如指臂使。
所幸這段時日以來的仗都打得很順利,背靠真定這座大城,就少了很多顧忌,他將三萬兵力兵分三路,左右兩路清掃地方,自己居於中路沿新樂、定州一線北上,一路攻城拔寨打著硬仗,如今終於到達了唐山。
打到這裡,離一開始和伯爺討論的那三個軍鎮便已經不遠了,這些時日與遼人騎兵的交鋒也越來越頻繁,那些騎兵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在不遺餘力地拖延著大軍北上的腳步,妄圖把他們徹底攔在唐山以南。
但還是那句話,在沒有如同魏國一樣成批製列裝火槍,或者尋找到破除火槍陣型的辦法之前,遼人在野戰上的優勢已經被完全抹平,在完全不露出任何破綻的李易帶著大軍步步為營之下,防線一推再推,已經推到了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那麼,一切都係於接下來這一戰了。
輕輕地對著同樣在夜間巡視的軍紀官點了點頭,李易在交錯的營帳間站定腳步,這個城門卒出身,一點一點靠著戰功爬到如今位置的將領,抬頭看著漫天星空,久違地有了那麼一絲不安與緊張。
自己真的可以成為伯爺希冀的那個人麼?明日或者後日開始的這一戰,又會是個怎樣的結局?
四萬魏軍步卒,進攻囤積了兩萬精銳騎兵的三個軍鎮,這樣規模的戰爭,這樣影響深遠的廝殺,最終的贏家,會是自己麼?
如果輸了...
不,不能輸!伯爺在後麵看著自己,四萬將士在看著自己,整個河北,整個大魏,有那麼多人在看著自己!
李易看著星空,深深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