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突然覺得死亡有時候確實是一種解脫。
咳聲漸息,趙軒擦了擦嘴角的血,呆呆地看著天空。
“我從來沒想過要做皇帝,也自認為不喜歡做皇帝,”顧懷輕聲道,“那份責任太重,也太難,不適合我。”
“我猜到你會這麼說。”
“所以?”
“所以我沒有給你拒絕的機會啊,顧懷,”趙軒笑道,“封王的旨意已經下了,你坐斷北境,就算我那位記仇又無能的兄長做了皇帝,他又能把你怎麼辦呢?你和朝廷之間的隔閡隻會越來越深,這道深淵永遠不會彌合,隻會讓北境和大魏徹底割裂開。”
他喘息兩聲,繼續說道:“你有責任感,正是因為這種責任感,你才最怕麻煩,到時候不需要我做什麼,你也會為了北境的軍民,大魏的百姓,起兵篡位,所有人都會推著你往前走,而你會把這件事做完。”
“死之前還要算計一下我?”
“的確是算計,我就是要給你一個名分,一個篡魏的名分!如果你隻是一個公侯,你沒有辦法據河北而自立,但如果是王,北境的王,你就能用最短的時間統一整個大魏!”
“哪怕會掀起一場內戰?”
“哪怕是一場內戰,”趙軒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但那張臉上的平靜很快就化作某種猙獰:“答應我,顧懷,答應我!你要自己去爭!為了我爭!”
顧懷站了起來。
他走向禦花園外,沒有去看趙軒,也沒有再去看一草一木,春天的禦花園有著勃勃的生機,角落的花樹昂揚地盛開,點綴著朱牆和天空,顧懷的腳步落在青石板路上,一聲又一聲,而在他的身後,石椅上的趙軒心一點又一點地往下沉。
他意識到這是某種拒絕,也早就預料到可能會出現這種拒絕,在很多個夜裡趙軒批閱著奏折,一邊想象著這個逼自己好友起兵篡位的計劃,內心除了愧疚的同時也有一分火熱,他期望能讓這個和自己攜手走過這麼多事的人帶著大魏昂揚向上,創造一個盛世而這個盛世也有自己的一分名字。
他讓顧懷一步一步在朝堂爬上來,他給予了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而事實也證明顧懷並沒有讓他失望,他讓顧懷替自己走遍了大好的河山,既是替自己去看一眼,也是為他掃清最後一點接手的障礙。
他了解顧懷,隻要他點了頭,那些願景就不再是奢望,當皇帝確實不是什麼好事,但自己都快要死了,能不能有資格任性一把?
然而他還是拒絕了這意味著自己是真的要一點一點逼著他走到那一步。
趙軒疲憊地收回視線,他甚至失去了繼續支撐頭顱的力氣,隻能無力地鬆開毯子,垂首看著腳下的螞蟻。
一雙靴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折返的顧懷幫他裹好毯子,倚靠在長椅上,然後重新在一旁坐了下來,陪他看著天空。
“同意了?”
“沒。”
“那你怎麼還回來?”
“你這話說得就不過腦子,”顧懷說,“同意不同意是一回事,陪不陪你是另外一回事,我在這個世上的朋友很少,你是最鐵的那一個,你都要死了,我難道還會生你的氣?”
“你這破嘴完全就不知道怎麼安慰人。”
“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安靜了很久,趙軒突然問道:“顧懷。”
“嗯。”
“你說,人死後都去了哪兒?是不是真的有幽冥,到時候我能見到列祖列宗,然後我先踹我爹一腳,再被其他祖宗圍起來踹?”
“我沒去過,所以不知道,”顧懷淡淡地說道,“但說不定,會有另外一個世界呢?你在這邊閉上眼睛,就在那邊醒過來,然後擁有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哪一種?”
“比如,時代已經很進步,平民百姓至少不用擔心吃不上飯,世界變得很小,天涯海角都可以去一趟看看,你不再需要扛著這種要命的責任,而是可以做你喜歡的事。”
趙軒靜靜地聽著,望著天空,枯槁的臉上久違地有了些光彩。
“真的會有這樣的世界麼?”
“會有的。”
“你說,很多年之後,你還會不會想起我?想起我們一起打仗的日子,一起喝過的酒,說過的話?”
“會。”
“顧懷,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得不走出那一步,你不要怪我...”
聲音越來越小,趙軒慢慢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顧懷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他的囈語,替他掖了掖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