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是種很玄妙的事物。
這是因為戰場是複雜的、動態的,是具有慣性的...很多時候,為將者做出舉措和行動,可這個所謂的戰機卻已經消失不見,所做的一切也瞬間淪為無用功,甚至成為對方的機會所以本質上,戰機這個東西是需要預判的。
而預判的關鍵就在於對戰場上各種各樣事物的有效辨彆,從千頭萬緒中抓到真正的重點,並且根據敵我軍隊的心態、特征,選擇最適合的應對方式,如果再狠一點,甚至可以露出破綻,讓對方主動踏入戰場,來達成那稍縱即逝的一絲機會。
就比如眼下。
李易不願意去猜想那兩萬步卒與整段長城是否已經成了誘敵的工具,也不願意設想自己帶著兩萬騎兵觀望的這些天正是因為王爺想要在這一刻形成這樣的機會,李易知道為將者要心狠,但他總是喜歡在戰場上穩紮穩打地前進,硬仗呆仗本質上是為了不犯錯,但好處就在於不會冒險,也不會做出犧牲部分成就全局的事情。
可王爺和自己不一樣。
從本質上說,王爺是個能徹底豁得出去的人,戰爭對於王爺來說隻是手段,那麼殘酷或者平和的手法都沒有什麼區彆,王爺能把自己都放在誘敵的位置上,自然所有人都能成為計劃中的一環,那兩萬守軍今天過後還能活下來多少?李易不敢去想,但事實已經證明,王爺坐鎮遂城那麼多天,看似隻是查漏補缺,但在到達前線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準備今天。
他算到了遼人把這段長城視作眼中釘的程度,算到了那兩萬守軍會為了身後的國土而拚死作戰到最後一刻,算到了火槍火炮長城絕境所疊加起來的優勢能讓遼人在試圖打下長城的過程中隻能不斷添兵,算到了在遼人即將攻下長城的那一刻,便是那七萬遼軍後背最容易捅刀子的時候。
長城失陷了可以奪回來,兩萬守軍戰損慘烈但遼人的代價隻會更慘,仗打到這個份上沒有人能對戰場進行細微的掌控,不管是遼人左路軍的主將還是自己這個大魏左路軍的主將,到了這一刻都隻是棋盤上兩個隻能前進不能後退的奕子,而雙方的主帥,也隻能靜靜等待著結果。
但自家王爺的心夠狠,李易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棋盤邊分坐兩人,王爺落下一子後,便拿起坐著的椅子,朝著對方砸下去的場景。
他看著騎軍前方那即將與遼軍交彙的鋒矢,舉起了刀。
“舉槍!”
無數支火槍被舉起,隨著令兵的旗幟,猛地震響。
那些湧向長城的遼軍步卒,那些遊弋射箭的遼騎,如同狂風席卷的麥子一般倒下。
“再舉!”
射完沒有填裝的火槍被放下,又一把火槍從鞍包裡拿出,令旗揮下,又是一片生命消逝在戰場上。
而此時遼軍的騎兵也完成了彙集,隻用了這麼點時間便從長城下巡弋射箭變成熟悉的衝鋒陣型,遼國騎兵的精銳程度果然還是天下第一。
看起來他們是要在戰場上匆忙完成提速轉向,然後直衝已經開始陷陣的大魏邊騎,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股看不起大魏邊騎的意思但考慮到以往的戰績,他們會這麼想似乎也沒錯。
但很可惜,今天殺出來的大魏邊騎已經不再是以前那種連衝鋒都會有人掉隊,在戰場上連大迂回都能把自己攔腰折斷的模樣了。
如今大魏的標配是一人一馬,和三支裝填好的火槍!
這意味著在正麵對撞之前,至少有三次,三次成片的掃射!
兩次用來開道,而第三次,就是留給了那些在戰場內完成集結提速,直衝過來的遼騎!
大魏邊騎的前鋒已經能看清對麵遼國騎兵先鋒的臉龐,以及那即將鋪下的箭雨,但完成提速的騎兵軍陣意味著雙方都不可能避開接下來的第一波打擊,於是:
“放!”
箭雨落下,槍彈掃射,看不清有多少人落馬,但雙方的衝鋒速度都沒有絲毫停滯,而隨著雙方的前鋒鋒矢越來越近,所有人都提起了刀。
換做一年以前,估計沒人能想到有一天大魏的騎兵居然敢在正麵戰場上和遼國精騎對衝,也沒人能想到兩邊都默契地拔出了刀子,準備用這亂世中最有含金量的東西,來議論一下彼此在戰場上的話語權。
李易深深地吸了口氣,他伏低身子,握緊長刀,準備迎接兩支洪流那驚天動地的一撞,蟄伏了整整一年,供養了整整一年,而今天,他就要證明,這支從外圍殺入戰場側翼,和遼國精騎正麵對撞的大魏邊騎,不是什麼以往可以任由遼人揉捏的軟柿子,也不是什麼加入戰場試圖一搏的援軍。
而是,能真正左右戰場局勢,徹底壓過遼人的。
天下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