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湄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很難說這是一個噩夢,還是想象力太豐富的幻夢。
她見到了令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惡心場麵,體型龐大、威懾力驚人的怪物,也見到了能毫不退讓與邪惡怪獸搏鬥的人類。
大大小小的人麵蟲,從山上滾下來有著章魚觸手的白色圓球,渾身放電的學妹……
而最後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更是將這個夢境的荒誕推演到了極致。
看到圓球滾下山,怎麼看都不像是她們這邊的。薑雲湄懷疑就是那個邪術師、以及化作人麵蟲的村民們崇拜的“人師”。
這種幕後大boss都出現了,她正猶豫著是不是要招呼宋師妹風緊扯呼、開車逃走呢,那個人就緊跟在圓球後麵登場了。
薑雲湄眼中的男人,最開始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剛從蠻荒時代穿越過來。
他的渾身上下臟兮兮,衣服破破爛爛的沒剩兩件,露出底下健碩發達的肌肉;雖然關鍵部位還有遮擋,但他從山頭奔跑下來的時候,基本上與裸奔無異。
夜色與山林中的來客簡直像個野人。隻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瞳孔,仿佛燃燒著的炭火,有種不寒而栗的專注和危險感,讓人印象深刻。
她完全沒搞懂這家夥是什麼來頭,還在懵逼中,男人已經以迫人的氣勢逼近了她,接著是一連串問題。
“你是和宋雨棠一起來的?”
與那副仿佛從荒野中走出來的模樣不同,男人的聲音很沉穩,透著一種奇妙的知性。
薑雲湄很快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接著,對方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可怕的力氣倒是很符合“野蠻人”的第一印象,差點沒把她按趴下。
他轉身、縱越,再度擺開雙臂與雙腿,開始奔跑,背後揚起煙塵,迅速跑遠,將她拋在身後,如同一道幻影般遠去。
在與男人交流的整個過程中,薑雲湄感覺自己完全處於被動境地,就像在一艘行駛於驚濤駭浪之上的小舟,或許是因為對方的存在感過於強烈,遠比今晚見到的怪物們更強——
“那個人,就是宋學妹口中‘比她更強,任何鬼怪都不在話下’‘值得依靠的人’……不知道是什麼關係呢。”
薑雲湄稍微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精神狀態,繼續拿起望遠鏡觀望著戰場,心中想道:
“看著年齡倒是和我們差不多。前輩之類的?”
女孩的心情意外放鬆下來。
因為她意識到,學妹的話完全沒在誇張。
就算是她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那個大白球根本是在倉皇逃竄。
“那個人師,是被邪術師和村民們崇拜的對象吧?也能算是邪神之類的存在,居然會被追著跑……”
她從沒見到過這種人。
與他的相遇,就像親眼目睹了一場暴風雨的降臨,從未想象過人類能做到這個地步。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
迎麵而來的風勁勁吹拂在臉上,岑冬生胸口的火焰越燒越旺。
一路狂奔,他終於追上了人師的影子,同時看到了那座深陷的地坑。
一條條無知蠢動著的人蟲,鑽鑿著地洞,白花花的臃腫身軀糾纏,在昏暗的夜色下愈發顯得令人作嘔。
人師的弟子與岑冬生的弟子正在交手,但和岑冬生的反應如出一轍,這頭怪物完全沒有理睬徒弟的意思,一路來到了坑邊。
雖然理由不太一樣——岑冬生是認為宋雨棠能靠自己的力量贏下,而人師是完全不在乎。
柯俊辰自稱是“人師看重的弟子”,但在鬼怪眼中,人類皆是食物和獵物,並無太大的不同。
彆說它會不會幫食物打架,就算真有這個心思,眼下正被另一個“獵物”追著揍,也根本沒機會。
總之,在“兩位老師”的默契下,眼下形成了這樣一種局麵:兩人兩鬼都在同一片區域裡,但仍是各打各的。
唯有某一方戰場中決出勝負,才有可能出現新的變數。
人師混濁的魚眼俯瞰著坑裡的人蟲們,瞳孔中閃爍著冰冷無情的光芒,頭顱的下半部分迅速“裂開”,宛如食肉植物的綻放,露出血紅的內部,黏液大量地分泌出來。
它俯下身,將人蟲一個個都吸收進嘴巴裡,順滑無比,就跟吸麵條一樣……
在坑中蠕動的“生物”們毫無反抗之力,或者說,它們根本沒有反抗的意識。
正如薑雲湄的猜測,教徒們之所以會被邪術轉化成這副悲慘的模樣,單純就是為了當作食物或者祭品,方便人師享用。
鬼怪就是鬼怪,它當然不可能真的傳授人類有價值的知識,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陷阱。
伴隨著人蟲們落入口中,人師光滑的軀體猛地凸起,就像一瞬間吸納了大量難以吸收的養分,瘦長的肢節如大力士般膨脹起可怖的肌肉輪廓,支撐起圓球狀的頭顱。
如同一位發育畸形的巨人,人師重新轉過身來,麵對著朝自己狂奔而來的男人,抬起巨臂。
這一次,它沒有逃。
魚眼中的光芒變成了猩紅色,張開的口器再沒有合上,粗壯的手臂猛地抬起,下砸!
麵對著從天而降,威勢不可同日而語的巨人之拳,他猙獰地笑了起來。
“去死!”
岑冬生一腳蹬地,躍上空中,拳出如龍,來一場毫無避讓的硬碰硬!
“砰!”
人類的拳,與妖魔的拳。
大小型號完全不成正比的兩個拳頭,在空中驟然相撞,好似隕石撞地球般發出沉悶的巨響。
衝擊波如漣漪般在空氣中圈圈擴散,強橫的餘波將附近的樹木刮倒,地麵震裂。
對拳的瞬間,畫麵停滯,如同時間靜止,連周遭的風聲都安靜下來。
但下一個呼吸……
“嘎嘣。”
妖魔的臂膀從當中斷開,鮮血如泉湧,四散噴濺。
人師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嚎叫,龐大的軀體往後倒退兩步,腳下的地麵被震得“咚咚”響,魚眼死死盯著臂膀上斷裂的傷口,終於有了近似於人類的情感——那是“難以置信”。
岑冬生輕盈落地,稍微甩了兩下胳膊,就恢複過來了。
“臨時靠打藥催起來的肌肉,確實不如自然……我的意思是超能力的肌肉來得好使。”
他嘿嘿一笑,嘴角猙獰的弧度就沒有放下來過。
“接下來,該輪到你的身體了。”
又是一次蹬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等他再度出現的時候,蓄勢待發的拳頭已經揮出,狠狠砸在那球狀的白色頭顱之上。
“砰!”
巨大球體被打得從地上飛起,破口處傷痕開裂,鮮血瘋狂地湧出,流到地麵上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
“砰!砰!砰!”
自從胳膊斷掉後,像是泄掉了最後一口氣,人師連最引以為傲的天賦——強韌的體表都不複過往,被狂暴的拳勢輕易摧毀。
似乎是剛才被追至絕境、不得已吞食大量祭品後的過度發育,對鬼怪原本柔韌完美的體表產生了負麵影響,變得坑坑窪窪。
人師試圖用過去積累下來的能量,戰勝強敵;但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策,它未能完全吸收養分,而岑冬生又追趕得太緊,倉促之下迎敵,隻是讓自己的根基變得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