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達沉默了下,繼而小心把雙手中的泥人放在地麵上。
胖泥人整理了下衣著,扶正襆頭,朝被按扁的身體部位吹了口氣,那裡頓時便鼓著飽滿起來。
另外那隻抬轎泥人卻斷了條腿,斷腿落在地上。
但它卻絲毫察覺不到疼痛,此時單腳站立,目光迷茫,還未從失重中回過神。
魯達:“那前一百年你尚可與後續‘租戶’相敬如賓,為何近日反倒做起怪來?”
魯達也察覺到此間彆有隱情,這些累土泥人也不像陳言父子所說那般惡毒凶惡。
不由地收了幾分火氣。
許是隱隱察覺到魯達的態度改變,胖泥人嘴巴不停,一個勁兒的抱怨著,
“世人都愛求神拜佛,之前的裁縫鋪也好,還是賃驢鋪子也罷,都在家供奉著灶王爺、財神爺,我等便享用供品,抵押作租了。”
“可這陳家父子,由於岷山鬨甚勞子響馬,斷了蟲草來路,沒了拿手菜攬客,店裡生意便蕭條了些。”
“他們一來二想,就開始緊衣縮食,先斷了灶王爺的供奉!”
“可憐我等就靠這口吃食過活,這段時間餓得兩眼昏花,形銷骨立,怎能不氣?!”
魯達盯了眼胖泥人那圓鼓鼓、胖墩墩滿是肥油的肚子,沒接這話。
“爾等吃灶王爺的供品,就不怕這些神靈責罰?”
“當然怕!”
胖泥人乾笑一聲:“但灶王爺是何等大神?天高皇帝遠的,哪裡會管我們這些小精小怪?
他老人家吃得是國祚香火,我等小泥鰍,隻是享口腹之欲,吃兩口供品,哪裡有閒心責怪我等呢?”
魯達聽到這,也覺得很有意思。
所謂的妖鬼精怪,內部似乎也自有一套體係和價值觀。
跟白娘子這等有跟腳,出身不凡,的千年蛇精不同,眼前這些‘靈體’看似具備常人所不擁有的‘神通’,卻需依仗人氣供奉。
知厲害,懂因果,不是什麼一言不合就害人奪命的邪祟。
想到這,魯達為胖泥人添了碗酒,道,
“此事我也有過錯,不分青紅皂白吼了你們,灑家對不住了!”
在魯達有意引導之下,一人一靈閒談起來,時不時順應文人墨客的約定習俗,笑罵一句當今聖人。
魯達也從胖泥人口中知曉了不少妖鬼精怪之說,甚至一些有關修行的獨特見解。
比如大多數精怪妖鬼,其實跟人類都維持著某種因果情仇的關係。
越是偏遠荒廢之地,除了一些苦修或閉關的妖鬼之外,棲息的精怪便越少。
人氣越旺盛,滋生的妖鬼便越多,隻是由於有城隍陰司、修行中人的製約,基本難以造成什麼危害。
頗有種‘天下之大,人鬼共居之’的平衡。
胖泥人又說,鬼有三招,一迷惑、二阻攔、三恐嚇。
又說大多數妖精都想化人,隻因人生來便是長生種,動輒數十年的壽命,超過大多數的動物。
生來頭頂天,腳履地,有九竅八孔,脊柱十二重樓,三百六十大竅,十二萬九千六百筋節,生而智慧,可讀聖賢書。
更不消說有無數前人前仆後繼,為後人開辟修仙路。
實在羨煞百族。
隻是人族太過凶殘了,對異族凶,對自己人也凶。
浪費了許多成道的機會。
魯達:“老兄可知渭洲各地,最近的有哪些仙家?有法術道行的那種……”
胖泥人又吸了一口酒氣,便見本清澈澄淨的美酒,頓時變得渾濁斑駁起來,沒有半點酒氣,跟潲水一般。
一旁,其餘泥人東倒一個,西臥一個,早就喝醉了。
胖泥人畢竟是當官的,肚子大能撐船,此刻尚還清醒。
“彆的地兒我不知道,但城中卻有三個。”
“一個住在東南上林署外的狗洞裡,自稱‘巨子大仙’,捉鬼降妖無所不能……其實就是隻因嘴饞,偷吃了渭州朝貢給皇帝老兒的仙丹,被剝去官職,貶進狗洞的大橘!
隻是時過境遷,當年的醜聞罕有人知,再加之吃了仙丹因禍得福,開智慧,煉法力,這才受人追捧。”
“一個是待在軒懿門外廣潭山上的‘獨角兕大王’,一身神魔怪力,更修得沅俗斂財之術……其實就是隻從屠肆逃出的獨角水牛,偶然獲得半本殘經,有了道行,素來給人‘疏通’財運為生。”
“最後一個倒是個囫圇的人了,喚作‘清涼老人’,聽說是個有宿慧,覺醒前世記憶的,煉就一手擬物成真術,也有煉氣境界了吧?”
魯達搖了搖頭,暗暗記下這些信息,心底卻有些納悶。
什麼巨子大仙、兕大王、清涼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