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靜夜,月色皎潔,有人搭台唱戲。
初時伶人聲音難免有些顫抖。
可是卻也沒停。
下方擺著數十張寬板凳,在遠道而來的黟山道人眼中,好似都是空空蕩蕩,可一晃眼,又仿佛已經坐了一些人。
好在還有一些空位。
眾多道人十分肯定,台上唱戲的都是活人,這種唱戲形式他們也曾聽聞過,隻有小師妹不曾聽聞,一臉疑惑,但也隨著師兄們走過去坐下來。
他們是想找人問問路的,好歹尋個借宿之地,就算找個祠堂村廟,也好過露宿荒野。然而人家正在儘心賣力的演戲,下麵還有看眾聽眾,他們實在不好上台去打攪人家,這是不禮貌的。
便隻得尋個空位,坐下來等待。
剛一走近,剛一坐下,就明顯感覺得到,台上唱戲人好不容易恢複正常的嗓音立馬又變得顫抖起來。
而且比之前抖得更厲害了。
甚至那吹打聲都亂了下。
心中立馬知曉,對方誤會了,可是也不好再走了。
台上點著燈籠,台下沒有。
燈籠照亮前麵幾排,可幾名道人坐的是後麵幾排,便隱在了月色中。
在台上的人眼裡便是自己在這荒村夜晚之中唱鬼神戲,這地方連白天都沒什麼人走,晚上唱著唱著卻來了一些人影,坐在了最黑暗處,看樣子好似在看自己唱戲,怎能讓人不怕?
甚至台下還有個“人”似乎愛戲,借著月光和燈籠的微光,見他既搖頭晃腦,又跟著吟哦。
“不能停!有看官聽眾了,要演得更好些!”
後台傳來中年人壓低的聲音,音量拿捏得恰到好處,混雜在吹打戲曲聲中,台下人根本聽不見。
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
“怕什麼?不要怕!咱們是來給他們唱曲演戲的,自古以來,莫說神鬼,就是挨千刀的蠻人來了,也不為難咱們戲子!”
台上人默默聽著,一點不停。
是這麼一個道理。
戲都接了,怎麼能停?
一曲戲起,無論如何也要唱完,管它刮風下雨,管他有沒有人聽,也得有始有終。
刹那之間,吹打聲再是一盛。
伶人更專心的投入其中。
狀態漸起,倒也忘了懼怕。
此地的戲班也是有名的講究唱、念、做、打並重,又有許多下苦工的平台高台武功。
好比獨腳單踢、叉腿單踢、刀門、飛叉等都異常驚險,耍起高台武功來,連翻不知多少張桌子,像是飛簷走壁也不在話下。
台上人沒有絲毫糊弄。
台下人與鬼也漸漸聽得認真。
就連小師妹也雙手抱胸抱劍,一臉專注的盯著台上,眼中泛著光,十分專注。
甚至於林覺轉頭四下看時,就連身旁彆的不認識的看眾也看得極其投入,哪怕有的神情呆滯,卻也不肯挪開目光。
這年頭的娛樂還是太少了。
以至於山村之間但凡哪位富戶出資請了戲班、露天唱戲,十裡八鄉的人聽說了,那真是走兩個時辰的山路也願意來湊這個熱鬨,看完之後,再走兩個時辰的山路回去,心裡還覺得美滋滋。
因為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
沒想到做了鬼也是這樣。
林覺倒覺得沒什麼,隻是左右扭頭,不斷打量著這些鬼。
沒想到這個小地方,附近居然能有大大小小這麼多鬼,甚至還有妖怪化作動物,停在遠處黑暗中,也來湊了這個熱鬨。
見這些鬼大多麵黃肌瘦,男女老少皆有,黑夜中看不太清,不知是什麼時候死去的了,隻是他們既沒有下地府,也沒有自然消散……
怕是陰間和人間都運轉不暢才會如此。
林覺如是思忖著。
卻是過了很久,台上的人也未下來,莫說來與他們說話了,就連戲台都沒有下過。
林覺慢慢有些困了。
初時覺得他們唱得也算不錯,表演也算精彩,吹吹打打也讓人精神,隻是時間一長,這連續不斷的聲音聽慣了後,也像是有助眠的作用。
扶搖就端坐在他的腳邊。
林覺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見它轉過頭來,便對它說:“我先眯一覺,有事記得叫醒我。”
“嚶~”
狐狸簡單應答。
林覺便坐在地上眯眼歇息。
卻不料一夜無事。
一夜之間,台上的人未曾下來,未曾停歇,台下原本的聽眾也未曾侵擾台上分毫,雙方仿佛都默契的守著這古老的規矩。
其實又哪裡有什麼成文的規矩?
無非將心比心四字罷了。
等到林覺一覺醒來,已是次日清早了,天邊已是蒙蒙亮,透了紅光。
四周的板凳上早已空空蕩蕩,身後那些山間野獸也不見了,唯有幾名還穿著戲服、聲音沙啞的伶人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與二師兄說話。
“道長們可嚇壞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