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米斯偶爾會陷入一些幻覺。
引發機製尚不清楚，它們來得迅猛且毫無征兆，維持時間短暫但很真實。雖然能夠分得清楚虛幻和真實的邊界，但她有時候不太願意擺脫它。譬如現在，在遍地的屍體間，她好像回到了和達米安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隻有彼此，精疲力竭，周圍是數十倍的敵人屍體。
達米安的戰鬥字典裡從來沒有逃跑這個詞，對他而言，戰鬥隻有兩種可能，摧毀敵人，或者被敵人摧毀。在他身邊，塔米斯幾乎不用過多思考戰術、後果等等問題，隻需要跟隨照做。
還沒等她因為這幅往日之景而感到些許寧靜，幻象猝然改變，達米安不見了，她怔然四處望去，地上的每一具屍體都變換成她的臉。
其中一具屍體對她說：
就差你了。
她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意見。的確，有一座墳塋是她為自己而留的，但現在還不到躺進去的時候。她還有事情沒做。
微微屏住呼吸之後，這片幻象就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周圍一切正常，沒有達米安，沒有會動會說話的屍體，它們都老實躺在地上，房間裡隻有牆角的排氣扇懶洋洋地轉著。她沉默著抬起武士刀戳了戳腳邊的屍骸，確認對方不會爬起來。
前麵的會議廳內突然傳出了杯子破碎的聲音，有什麼人把杯子摔在了門上，清脆響亮。紅頭罩在和他的生意夥伴在裡麵，塔米斯抬頭看著這扇門，她尋思沒叫她那應該就沒她的事，所以又低下頭去挨個確認所有人都絕對死透。
過了一會兒，大門突然開了，一個男人怒氣衝衝地推開門，“為什麼沒有人——”
他看到塔米斯和她的動作，聲音哽住了。
他後麵，紅頭罩坐在椅子裡，正把玩著手裡的槍。他偏頭看到這幅畫麵，朝著‘生意夥伴’笑出聲，“擲杯為號好玩嗎？要不要再砸一個看他們會不會從地獄裡爬上來回答你？”
生意夥伴鐵青著臉，“我早該想到獅子身邊總有胡狼相助。”
“說得像是早知道的情況下你又能有什麼辦法似的。”紅頭罩把腳相當隨意地搭在桌上，他的語氣裡帶著嘲諷，“老兄，誰給你的這個自信？優秀的地區匹配機製嗎？”
“現在讓我們進入正題吧，一個問題換一條命。要去哪兒拿明晚上拍賣會的入場券？”
……
黃昏爭先恐後地潑在工廠屋頂的塑鋼瓦上，塔米斯伸手擋住眼前的夕陽，強光從她的指縫間塗出半透明的顏色。
紅頭罩從二樓跳下來，一個標準的超級英雄落地式，揚起的風和塵土掀起塔米斯額前的碎發，他繞過塔米斯，從另一側大腿一跨就坐上了機車。
“上來。”他說，從聲音聽上去心情似乎不錯，“現在我要去見一個老朋友。”
機車一路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飛馳，遠處地平線上的落日溫暖而明亮，把雲彩的邊緣渲染得光彩奪目。塔米斯側坐在後座，看著他們車輪下的影子被印在沿街的建築白牆和路麵上，出現又消失。
夕陽漸漸消退，給萬物渡上的橙不如先前濃烈。頭頂琉璃色的天幕正在悄然過度成稍深的藏藍，夜幕要降臨了。
蒂華納鮮少建造高樓大廈，低矮雜亂的樓房被街區框成一片。得益於沙灘浴場和特色商品，旅遊業為這座城市提高了部分明麵收入。來自從邊境線那頭的遊客絡繹不絕，儘管每年都會有些人失蹤，再也沒回家。
旅遊業的供需關係下，靠近景點的街區建築相對而言要更賞心悅目，人流量更多，安全係數也相對較高。已經褪成灰黑的天空下，街道燈火通明，遊客們摩肩擦踵，臉上洋溢著的微笑能夠驅散所有陰霾。街頭有當地人正在售賣編好的鮮花項鏈和頭冠，火紅的大麗菊、肆意的牽牛花，數種當地常見的花朵交織在一起，在遊人們的身上嬌妍地吐露著蕊柱。
傑森的麵罩已經取了下來，露出那張帥氣的臉。他在路過花環攤販的時候，停下腳步選購了一串大花環。他對這個沒什麼興趣，但空手去見老朋友似乎又不太好。付錢的時候，他問身後的小朋友，“要不要也來一個？”
小朋友聞聲看了一眼，慢吞吞抬手壓低了帽簷，滿身都寫著沒興趣，“不。”
傑森還是用眼神點了點小販，示意他拿過擔子上掛著的那串純白色的花冠。他順手取下塔米斯的棒球帽，塔米斯捏著他手臂讓他不把帽子拿走的時候，他用另一隻手把花環按到她腦袋上，嗯，大小剛合適，“沒關係，送你了，不用謝。”
像是有些貓身上帶了東西就不會走路了一樣，塔米斯僵硬住不動了。
小販笑起來，借機推銷其他顏色的花環，“你妹妹戴這種花冠很好看，這邊還有串粉色和明黃色的，要不要也買下來？”
塔米斯：“不是妹妹。”
傑森：“哪裡好看了？”
作為一個普世意義上的直男，傑森當真沒看出來一個花環能讓人變得好看。女性和與其相伴的各類問題是他目前人生中尚且縈繞著迷霧和雷鳴的高深莫測之地，他對此抱有足夠的敬畏之心。
懷著想要學習提升神秘學知識的心情，他認認真真把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黑T恤和工裝褲，他隨便選的，尺碼偏大了些，穿在她身上勉強合適，反正不難看。白色的花冠，好像也就一般。
傑森铩羽而歸。不得不心服口服地承認，有些人嘴甜無比、換女朋友猶如旋轉門還是有幾分實力在裡麵。他完全看不出來好看不好看。
小姑娘那句“不是妹妹”倒沒在他心裡掀起多大的波瀾。他們本來就不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