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風來,湖水生波。
在顧濯以右手撥開白浪行的拳頭,再次說出機會二字的下一刻,他已經出手了。
那是極簡單的一指點落。
這不像是並指為劍的手段,不見半點鋒芒自指尖流露,不管怎麼看都很尋常,找不出特彆的地方。
然而不知為何,一種極其強烈的危險感滲入白浪行的道心中,瞬間占據了他的所有心神,不留哪怕半點餘地。
以至於他即便聽見了無垢僧和神景天女的譏諷嘲笑,情緒也生不出絲毫的變化,甚至連萬物霜天劫在顧濯的身上無功而返帶來的困惑都瞬間消散了。
他完全可以確定,這一指如果自己接不下來,那這場戰鬥將會直接結束。
如此想著,白浪行的目光落在這一指上,眼神裡的那些凝重卻變成了明悟後的笑意。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這場戰鬥。
顧濯直到這一刻才出手,與所謂的賜教無關,而是他唯有這樣做才能贏下來。
在手中無劍的情況下,他決定讓出先手的機會,誘敵深入。
唯有如此,此刻這一指才有致勝可能存在。
白浪行做出這個判斷的理由很簡單。
顧濯這一指真的太慢了。
哪怕兩人此刻相距隻在毫厘,得以清楚看見對方的神情變化,白浪行依舊有絕對的信心躲開這一指,因為他的速度要快上太多。
想著不久前顧濯隻是隨意偏頭,便輕而易舉地躲開了自己擲出的鐵槍,這時候的他很自然地生出了以其人之道的念頭。
一念之下,不再有疑。
白浪行看著那即將落下的指尖,身形欲要隨之而微動,掀起狂風,好讓衣袂獵獵作響。
這是很簡單的事情,他過往五年間在荒原與異族廝殺之時,曾經做過無數次,或許會因此而受傷,但從未真正失敗過。
當他成功躲開這一指的時候,先前被擲出的鐵槍將會以更快的速度歸來,直指顧濯的後背。
不管顧濯再怎麼了不起,真元磅礴如這一湖之水,終究還是**凡胎,並非身成無垢的修行者。
既然如此,那他在無法轉身全無防備的情況下,便不可能擋得住歸來的鐵槍。
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白浪行幾乎事無巨細地對接下來的戰鬥過程進行了全麵的推演,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勝負已分。
然後,就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為什麼他念頭已經動了,身體卻沒隨之而動?
為什麼他和鐵槍之間失去了心神感應?
為什麼……這方天地像是視他為囚?
天地為樊籠,他無法逾越半步,就連萬物霜天劫都陷入了沉寂。
無數個不解和為什麼當中,白浪行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指落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與心臟僅僅隔著一層血肉。
“住手!”
“彆!”
“手下留情。”
遠方有許多人著急大喊道。
隨著聲音響起,那些隱藏在夜色中的強者紛紛現身。
其中最為讓人矚目的那一位,無疑是為白浪行驅車的車夫,就在顧濯指尖得以落下的刹那,那位車夫橫跨近百丈的距離,直至來到了湖畔,與那一葉輕舟僅剩不到丈餘。
車夫未曾摘下鬥笠,目光卻已落下,為顧濯帶來如火炬燃燒**的疼痛感。
這顯然是一位踏入了歸一境的真正強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即將出手,阻止接下來發生的那一切時,他卻忽然收回了目光,什麼都沒做。
那一指完全落下。
沒有鮮血四濺而飛。
白浪行愣住了。
顧濯收手,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輸了。”
他這一指根本沒有輔以真元又或劍意,看上去普通,那是因為真的很普通。
這也是那位車夫橫跨近百丈,已經準備出手,最終卻又收手的真正原因。
白浪行濃眉緊皺,低頭望向自己的胸口,看著微微凹陷的衣衫正在恢複原狀。
那張為風霜磨礪至略微粗獷的麵孔上,表情正在不斷地發生變化。
如果不是他的臉黑,且背對著身後眾人,這些情緒早已被發現了。
顧濯從白浪行身旁走過,往岸邊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彆的事情我可能不太清楚,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話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