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將軍安靜片刻,說道:“以我們現在可用的力量,這太勉強,或許得不償失。”
皇後娘娘聞言,唇角微揚,說道:“原來你漏算了。”
王大將軍不解問道:“漏算何處?”
皇後娘娘的回答很簡單,隻有一個字。
“我。”
……
……
未央宮前的談話已經結束。
道休站在觀主的身前。
白皇帝的目光被他攔下。
在今天發生的很多事情當中,僧人都顯得極其低調,原因在於沉默。
除卻先前那句假設天意外,他幾乎沒有說過話。
就像今天這場戰爭的領袖是道門,而非禪宗。
不熟悉他的人,以為這是彆有圖謀。
皇帝陛下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懶。
懶得說話,僅此而已。
這就是道休不語的真正原因。
如果他喜歡說話,手下又怎會沾惹那麼多的鮮血?
比起陰謀詭計,巧言如簧,他更習慣用殺人來解決問題。
“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道休的聲音溫和響起。
皇帝陛下明白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笑了起來,說道:“至少現在是沒有了,戰吧。”
道休不再多言。
隔著百餘丈的距離,兩人的目光真正相遇。
相遇刹那,陽光遽然大盛。
寒風行於天地,卷起無數鮮血,凝聚成極為細長的一條。
仿若與長堤相撞的海浪。
皇城外,那些不顧生死仍要留下來的觀戰者,在這一刻雙目無不感受到劇烈的刺痛,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落下,連帶著身體顫抖晃蕩不休,有人甚至直接昏厥過去。
這隻不過是白皇帝與道休大師對峙之時,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些許氣息,便已這般驚心動魄。
身在其中,又當如何?
世人再次確定那個事實。
——羽化層級的戰鬥決不是閒雜人等所能介入。
……
……
長樂庵主不是閒雜人等。
她作為禪宗第二人,於這百年間破境羽化,與盈虛相似。
根據巡天司的情報記載,她沒有任何與羽化中人交手的經曆,而這是任何文字與畫麵與旁人講述都無法彌補的重大缺憾。
故而在世人眼中,她是當世羽化中最弱的那一位。
這個推斷是有道理的。
因此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站在道休的身旁,在必要的時候做該做的事情。
比如此刻。
萬頃陽光隨著道休的意誌彙聚至神都,緊接著響起的就是庵主的聲音。
她神情默然地轉動著手中念珠,誦經聲緩緩而來。
與她的孤苦如石般的麵容截然不同,她的聲音是那般的動聽,如山間溪流,若月下鬆泉,比之絲竹更為悅耳,無半點俗氣。
所謂天籟,莫過於此。
如此動聽美妙的聲音,講述著的卻是活在世間的千萬痛楚,讓人不知覺地平靜下來。
禪宗為大秦國教,神都信徒眾多。
無論修行者還是尋常百姓,聞得經聲者無不淚流滿麵,盤膝坐下仰望天光,與之同傷悲。
無數經文隨風飄起,沒有真實地顯現於人間,留下肉眼可見的金色文字,卻已深入人心。
陽光漸生溫柔,不再熾烈刺眼,於是成了佛光。
有光鏡憑空而生,出現在道休的身後。
說是身後,實則天穹之間。
近乎透明的鏡身遮去半邊的天空,上承萬道天光,散發慈悲憐憫之氣息。
故而人間並未昏暗。
有佛光籠罩神都。
畫此地為佛國。
……
……
皇帝陛下的身影依舊高大。
站在未央宮前,他淡然看著緣滅鏡的出現,聆聽頌唱不斷的經聲。
哪怕神都淪為佛國,他的神情依舊未變,就像他沒有嘗試在這途中出手,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有些意思。”
皇帝陛下說道:“但還不夠。”
說完這句話,他終於動手,不再是揮袖。
以緣滅鏡相對的那半邊天空,驟變。
一個巨大的雲渦無由而成。
為佛光所照亮的神都,再次迎來晦暗。
無數閃電自雲中掙紮而出,散發出刺眼的光芒。
轟隆聲姍姍來遲。
有人抬頭望去,見雲渦深處存在一個極為微渺的黑點。
那個黑點看起來極其渺小,然而隻要是看到它存在的人,便自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感覺,認為眼中目睹之物是因此而來,然後知曉它的名字。
——天道印。
至物榜上第一。
大秦屹立千年不倒之根本所在。
人們尚未來得及因此而生出感慨,比如回憶起觀主所言天意,頓覺嘲弄……這天罰便已落下,轟向佇立於另外半邊天空的緣滅鏡。
在此之前,緣滅鏡中已然躍出無數道金色絲線,其中蘊藏著紅塵世俗氣息。
兩者就此相遇。
無數熾熱的光芒在神都佛國的上空綻放。
人世間唯有蒼白一片。
……
……
神都之外,孤崖之上。
在雙方動手前一刻,且慢便已出現在王祭手中。
他平靜地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顧濯的身前,留下半邊的天空,粗糙的拇指無聲息地讓且慢鋒芒流露些許,以此形成一層無形的劍意屏障。
轟隆聲響中,江水紛飛而起,山崖傾塌崩毀,無數林木被狂風折斷。
整個世界就像是正在毀滅。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光芒終於開始消散。
人間不再無限蒼白。
王祭抬起頭,望向前方。
神都依舊存在,城牆未曾崩塌,淪為塵囂四起的廢墟。
在這場世間最強的較量當中,雙方都有意避開人間,儘可能地把餘波傾瀉在無垠天空,不至於讓大地因此而陸沉,分裂為千萬座島嶼,開啟一段新的曆史。
王祭看著這一幕畫麵,神情變得越發淡漠,說道:“道休的確比我強。”
顧濯說道:“我說過他很強。”
“但他終究不如白皇帝強。”
王祭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隻是這樣,那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同歸於儘,而且希望渺茫……”
話音戛然而止。
他霍然抬頭,望向天空,因為那裡正在發生他所想象不出的事情。
無數佛光自人間各地升起,彙至神都。
畫麵蔚為壯觀。
……
……
元垢寺中,無垢僧聽著回蕩在寺內的鐘聲,緩緩坐下誦經。
西海畔,長秋寺的鬱蔭椿與同門並肩而坐,也在誦讀經文。
雲夢澤外的群山中,茶庵寺的住持滿懷激動之色,苦讀經。
南國四百八十寺,寺中僧人皆在行此一事。
就連南齊的國君都跪在蒲團中,神情虔誠無比。
無數相同畫麵,在人間各處真實出現。
道道佛光因此升起,沒入天穹,行至神都。
或者說佛國。
……
……
“這是怎麼回事?”
王祭的聲音有些苦澀。
顧濯平靜說道:“禪宗就是這般麻煩的東西,而且道休坐了大秦百年的國師之位,早已為自己洗乾淨了雙手上的血腥,鍍了金身。”
王祭怔了怔,問道:“人間之佛?”
顧濯說道:“可以是這麼一回事。”
……
……
天穹上,以天道印凝聚的雲渦忽而生出數百道裂縫,無數金光從裂縫中出現。
雲渦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不複存在。
未央宮前,皇帝陛下靜靜看著道休。
他的雙手依舊負於背後,身軀依舊筆直,找不出絲毫顫抖的跡象。
他仿佛感知不到天空的畫麵,不認為自己在世人眼中已然陷入下風,仍舊有著絕對的信心。
道休同樣平靜,溫聲說道:“與陛下您一樣,我同樣也為今天準備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