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的選擇是對的,因為沒有人願意聽到這鐘聲。”
白皇帝望向天外,見無數飛雪沐浴金光而起將歸天穹。
畫麵神聖而肅穆。
“是的。”
道休看著皇帝陛下眼中所見的風景,很是傷感說道:“隻是沒想到時隔百年後,人之將死時還能再看到這一幕。”
未央宮前一片寧靜。
……
……
世間一切事物都有起落。
太陽升至中天,煌煌然映照世間的每一個角落,緊接著就是西斜入山。
沿著山道不停前行,在峰頂與雲海齊高,縱是不舍三千遍,接下來還是要轉身離開。
火焰燃燒的再如何猛烈,焚儘世間萬物又如何,熄滅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那是這個世界所依循的最根本的法則。
是水往下流。
是冬去春來。
是人有一死。
是……時光終究不能倒流。
……
……
萬守義眼前的世界開始崩塌。
瞬息之間,天傾地覆。
再次被築起的檣櫓於頃刻間灰飛煙滅,孩提們的笑聲染儘風霜,帶著老舊的回憶味道。
樓閣裡的梁柱裡生出無數被蟲蛀空的痕跡,再也聽不到那些為家族血脈延續而煩憂的聲音,那一切早已消亡在無聲的風中。
鍋裡的紅湯不知何時已經燒乾,留下幾根大蔥無力地躺在鍋底,鴨腸到底是去了哪裡呢?
死而複生的那些人們正在欣喜若狂,竭儘所能地感受著陽光的美好與世間的美麗,然後在這無儘的歡喜中眨眼老去。
光陰的偉力不再虛無,真實地出現在世人眼中。
自玄都戰後。
時隔一百四十七年。
……
……
自在道人正在死去。
他依舊幸福著,不曾因為時光的到來而滿懷恐懼。
在這醉人的美妙中,他緩慢地彎下自己的腰身,讓雙膝與地麵接觸。
這是大禮。
自在道人朝著顧濯行禮,用儘最後的力氣,認真說道:“拜見道主。”
顧濯沉默不語。
……
……
林挽衣睜著眼睛。
伴隨著自在道人死前說出的那兩個字,她的眼神流露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很短的時間裡,她回憶起過往的諸多畫麵。
那是兩人所經曆過的每一刻。
她想著曾經在屋簷下說過的話,有過的那場雨。
她想著慈航寺裡的再次相逢,不再如舊的熟悉。
她想著娘親給予自己的家書,書中所言的真相。
所有的漸行漸遠都是有道理的。
隻不過那時候的她,仍不知道這其中的真相,以為是距離帶來的陌生。
原來是歲月啊。
楚珺沒有任何反應。
荒原一行,讓她早已猜到這個事實。
隻不過她沒想到顧濯真是道主。
想到自己曾在蒼山與道門之主有過那麼一場戰鬥,楚珺很難不為之而喜悅,旋即又是惘然。
鐘聲為何響起?
……
……
鐘聲徘徊在天地之間。
數不儘的死人睜開眼看著那樓塌了,在時光的偉力中老去,再次身死。
升至穹蒼下的萬千飛雪無端燃起,綻放出無邊的光明,讓人間比之白晝還要明亮。
皇後娘娘看著這一幕畫麵,看著神都無數宮闕風化淪為塵埃,如若已經腐朽數萬年的事物。
她想著史書上給予晨昏鐘的那寥寥一筆記載,終於明白其中的天光二字是在敘說何物。
……
……
未央宮前。
餘笙聽著回蕩不休的鐘聲,負手身後。
青裙在風中飄揚,成為滿天白光中最為矚目的顏色。
她似乎不覺得那嘶啞的鐘聲有半點難聽的地方,微仰起頭,有些沉醉。
她的生機已然全部歸來,司主那一拳帶來的傷勢正在不斷消散,回到從未發生過的那一刻。
她知道這時候的自己不應該生氣,理應高興開心。
這鐘聲正在敘說著那個該讓她衷心幸福的事實。
可……她還是很生氣。
當然是因為毀諾,答應的事情沒有做到。
是顧濯的,也是她的。
她本想著今天以後,一切舊日裡的往事都能成為過去,而她也不必再是白南明。
她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神都,自此以後就站在他的身邊,不管去哪裡流浪都是很幸福的事情吧?
她如何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幼稚的,但她和他……是有幼稚的資格吧?
她不願意百年前的事情再次重複發生。
可惜,一切都已成空。
餘笙斂去思緒。
“我死以後……”
她問道:“將會如何?”
白皇帝無言沉默。
這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王祭搖頭說道:“何必做這無意義的奢想?這不是你該問出口的問題。”
餘笙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的。”
今後的人間可以有晨昏鐘。
但不該有道主。
鐘聲響後,他已然成為舉世之敵。
餘笙再次確定自己的憤怒是有道理的。
這是她最不想要看到的那個未來。
“鐘聲沒有意義,因為晨昏鐘……”
道休憐憫地看著餘笙,又或是在看著讓鐘聲響起的那個人,說道:“是喪鐘。”
既然是喪鐘,那就隻能有一個結局。
“我們都會死在這裡,最先死去的是白南明。”
道休很是感慨,目光落在白皇帝的身上,說道:“而你也將會追隨著我們的腳步,無非數年,或者十年,長不過五十年……”
話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忽有風來。
那人隨風而至。
與此而來的還有兩句話。
“你錯了。”
“這不是鐘聲響起的意義。”
顧濯自皇城正門走來,滿身風塵,不可阻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