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巧啊?”
裴今歌看了顧濯一眼,麵無表情念道:“不早不晚,就在今晚。”
顧濯聽著話裡的輕微不滿嘲諷意味,大概明白為何如此,便沒有生氣的道理,搖頭說道:“不是答案,隻是想法。”
餘笙心想這句話還不如不說。
她拿起湯勺,為自己盛了些許湯水,輕輕地嘗了一口,確定味道沒有問題後,再替顧濯滿上了一碗。
整個過程淡然自若到仿佛沒聽到先前那句極重要的話。
湯是魚湯,魚來自白帝山上那片早已被三人分彆看膩的湖泊。
——當年餘笙好像還在此間被沙鷗搶過魚。
顧濯想著這件往事,嘗了一口味道濃白的湯水,開始解釋自己的想法。
在大秦朝廷決定以最高規格的禮儀舉行這次祭祀後,除非白皇帝收回旨意,否則讓陣法修築工事戛然而止,便成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改變不了的事實,那就沒必要去勉強改變,順水推舟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所以?”裴今歌不解問道,心想這不都是些正確的廢話嗎?
餘笙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禁覺得有些荒唐。
下一刻,荒唐成真。
“我之所以留在白帝山上,直到今天此時還未離開,便是因為這座陣法。”
“無論這是巧合還是天意也好,總之,這已經成為我的執念,那就需要解開。”
“既然這座陣法的最後一個缺口就在我們腳下的這片清修地,不如由我來補上這個缺口,讓陣法提前成型,把事情給弄清楚。”
顧濯說道:“這就是我的想法,或許我想要的那個答案,就在陣法之後。”
石屋裡一片安靜。
餘笙心想還真是如此啊。
裴今歌看著顧濯,眼神極為複雜,下意識想要說很多話,最終卻隻剩下無言沉默。
換做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來說這句話,她都會覺得這想法不切實際到連惹人發笑的資格也沒有,根本懶得理會。
“那就開始?”她問道。
顧濯搖頭說道:“待會兒。”
餘笙看了他一眼。
裴今歌對此很是不解,問道:“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嗎?”
顧濯同樣不解,望向那滿桌豐盛菜肴,說道:“吃飯啊。”
裴今歌沉默了。
餘笙心想果然如此。
顧濯看著裴今歌,說道:“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她也不是當年的她,很多事情都必須要倚仗你來做,而這個過程不是一般的麻煩和累,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先吃飽飯。”
裴今歌翻了個白眼,嫌棄得不加掩飾,沒好氣說道:“你自己好好聽聽,你這句話到底有多麼裝腔作勢。”
餘笙在旁說道:“他就喜歡這樣。”
聽到這句話,顧濯很有反駁的念頭,但沒來得及。
裴今歌的聲音再次響起。
“還有,為什麼你不先征求我的同意,便把我算進這件事情裡?”
她看著顧濯的眼睛,認真說道:“你憑什麼斷定我會幫你?”
餘笙望向顧濯。
顧濯有些遲疑,想了想,說道:“因為我對你抱有莫大的信任,根本沒有想過你會拒絕,所以在做出這個決定後,便直接把你算進來了。”
裴今歌嗬嗬一笑。
顧濯問道:“這個理由不合適嗎?”
裴今歌笑容驟然斂沒,冷聲說道:“如果我沒聽出來這是你在糊弄我,那這當然是合適的。”
顧濯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裴今歌墨眉深蹙,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顧濯看著她的眼睛,誠實說道:“以你的性格,我想象不出你會在我開口詢問後拒絕我的可能,相反,要是我不尊重你,興許你就會因為心懷不滿拂袖而去。”
聽到這句話,裴今歌無語到失笑出聲,問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這般幼稚的人嗎?”
“與幼稚無關。”
顧濯看著那滿桌飯菜,認真說道:“與你的驕傲同樣無關,與你把我當作重要的朋友有關,而朋友之間最需要的永遠是尊重。”
裴今歌說道:“這句話是對的。”
“但是……”
她看著顧濯譏諷說道:“你連所謂的不尊重都來得這麼尊重,到底要我怎麼下定決心來拒絕你呢?”
……
……
伴隨著最後那句話的落下,石屋內再無多餘言語,三人簡單而不簡略地吃過這頓豐盛的晚飯,再一並把飯桌給收拾乾淨後,便開始這樁盛事。
為白帝山上這座嶄新陣法補上最後一個缺口,這個想法不僅僅是聽起來異想天開,事實上也有著登天之難。
旁觀者清的前提是得以縱覽全局,顧濯和裴今歌固然是在白帝山上住了一個春天的時間,親眼看著這座陣法從無到有被建立起來,但落入他們眼中的終究隻是外在的軀殼。
一座陣法建立的過程從最初的陣圖設計,到依據當地地脈走勢而作的具體更改,再到陣法修築過程中的因人而存的細微區彆,以及陣法到底使用了怎樣的珍稀材料……這是一件複雜到極致的事情。
補缺的前提是破陣。
唯有推演計算出那是怎樣的一座陣法,方能補上最後的那個缺口。
不到兩刻鐘,桌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起厚厚一大迭紙,那是顧濯倚仗自身千年以降第一人的道法造詣,強行演算陣法根本的明顯痕跡。
如果是過去的他,自然不需要讓心中所思所想留於紙上。
然而現在的他就是一個不普通的普通人,便無法以真元為墨留字於空無之中,不得不采用這種古老的方法。
接著,餘笙便在沉默中整理顧濯反推出來的陣法圖紙,再把這些交到裴今歌的手上,讓她前往實地進行對比以及驗證,確定其間存在的誤差與錯漏,繼而把這些信息送回到那間石屋裡讓顧濯進行更正。
從夕陽下山那一刻開始,到夜色濃至淹沒星光月色……依舊沒有片刻停歇。
整整三個時辰,顧濯的身姿沒有過任何的變化,全部心神沉浸在識海中慢慢構建成型的那座陣法當中,麵容隨著精力的消耗而越發蒼白,就連眼神也不複明亮。
縱使燈火再如何昏黃,仍舊掩不住他的疲憊。
裴今歌自然也累。
隻是,當她親眼看著那張白紙上以尋常筆墨勾勒出來的線條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陣法原貌的意味時,便也都無所謂了。
夜色極深時,顧濯放下手中筆。
他接過餘笙遞來的熱茶,慢慢地飲了一口,帶著倦意說道:“就這樣了。”
裴今歌看著最後得出的陣圖,說道:“與真實的陣圖相差多少?”
顧濯說道:“不到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