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從吃完布施的粥水後,所有幸存者已經躲了起來,要飯胡同內陷入詭異的沉靜。
根據夫子廟中布施的青年提醒,布施之後,厲鬼將至,所有人都如同躲迷藏一般已經藏了起來。
此時還敢在街道上肆意行走的,除了厲鬼之外,恐怕便沒有彆的存在。
“……”
厲鬼來了!
趙福生寒毛倒立,心中第一個念頭:厲鬼的懾壓太可怕了。
危急關頭,她下意識的伸手摸入懷中,將紙人張送給她的那一盒燈油摸了出來。
據紙人張及張傳世所說,這燈油有阻隔厲鬼窺探的風險。
隻要燈光籠罩的地方,厲鬼就不可能發現她的存在。
這樣一想,趙福生心中稍安。
一旦有了護身之物,趙福生心中的恐懼逐漸褪去,繼而躍躍欲試之心又瘋狂的鑽了出來。
她進入要飯胡同,本身就是為了解決鬼禍而來,如今厲鬼當前,她自然不能躲閃。
“呼——嘶——呼——嘶——”
數個深呼吸後,趙福生強壓下想要逃匿的心態,往門口爬了過來,在急促瘋狂的心跳聲中,小心的將門縫扒開。
那門年久老舊,稍微輕輕一撥動輕便發出聲響。
平時聽來並不大的響聲,在極度寂靜的時刻卻顯得刺耳非常。
趙福生在聽到那響聲之時,腦海有瞬間的空白,心跳急速飆升,手抖了兩下,那手中握著的燈油盒險些掉落了下來。
她頓了片刻,死死將燈油盒子抓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危機並沒有如影而至,她的腦海裡突然想起範必死提到過的:規則。
厲鬼殺人自有規則。
觸發厲鬼的規則之後,哪怕屏息凝神,依舊躲不過厲鬼索命;
但如果沒有觸發厲鬼的殺人法則,縱使與鬼物同處一室,也未必隻有死路一條。
根據她進入要飯胡同之後的所見所聞,好像厲鬼殺人,與那‘一名冊’有關。
‘一名冊’之上,先前被點到名的‘孫福’顯然才是接下來觸發了厲鬼殺人規則的倒黴蛋。
這樣一想,趙福生的心思又迅速活泛。
她壯著膽子將頭湊到門縫邊,畢竟是要與鬼打交道,縱使她重生到這個時代,身纏惡鬼之後已經有了未來會與鬼交手的心理準備,但趙福生仍是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接著才倏地將眼睛睜開。
街道上的情景映入她的眼簾。
隻見此時的要飯胡同街道之上空無一人,不知何時,黑滾滾的煞氣彌漫。
一股潮濕黴腐的味道率先傳來,刺鼻的血腥味與屍身腐臭特有的味道絞纏在一起,形成一種死亡的味道,鑽入趙福生鼻腔之中。
她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望向了鬼霧。
在那黑霧之中,有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緩慢的在黑氣之中穿行。
‘嗒、嗒、嗒——’
腳步聲響起,那僵硬的影子走出迷霧,逐漸變得清晰,並往趙福生藏身的街道方向靠近。
鬼!
趙福生尚未看清黑影麵容,但那股厲鬼獨有的煞氣、陰寒已經率先彌蓋開,那影子越走越近,逐漸脫離了黑霧的包裹,現身在她的眼前。
她空餘的一隻手緊緊抓住門板,極力的想要穩住瑟瑟發抖的身體,同時彈壓著自己想要逃走躲藏的畏懼心態。
趙福生深知畏懼隻會壞事,若不趁著時機記住厲鬼特征,將來輪到自己觸發規則時,就是她的死期。
她瞪大了眼,看著那‘影子’一步步從黑霧之中走了出來。
看清那鬼的模樣之後,趙福生的臉‘刷’的就陰沉了下來。
此時出現在她麵前的鬼,與劉五口中所提到的無頭鬼截然不同。
這鬼竟然有腦袋!
它的身材枯瘦,略有些佝僂,四肢細如麻杆。
厲鬼披著灰白蓬散頭發的腦袋立於它細長的脖頸之上,值得趙福生注意的,是它垂落在腿間的雙手,竟似是一長一短。
它身上血跡斑駁,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紫交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屍斑。
一條沾染了血肉的抹額鬆鬆垮垮的垂落下來,斜擋住了它一隻如死魚般泛灰的眼睛,而另一隻眼睛則粘黏了灰色的霧膜。
厲鬼的屍身僵硬,行走時膝蓋不彎,落腳也重,這使它動作有些怪異,使人一看便很輕易的能將鬼與人區分開來。
“……”
趙福生的臉色異常難看。
她知道範必死、紙人張不是好東西,他們知道她要探查鬼案,興許是希望她死在要飯胡同,並不會將厲鬼真實的線索完全的說出來。
因此,她在進入要飯胡同之前,已經十分謹慎,再三作了準備,卻沒料到最壞的情況果然發生——要飯胡同的厲鬼並不是四十年前劉家的那一場鬼禍。
兩個鬼的特征截然不同,她之前收集的線索相當於一下就作廢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情況又未必是這樣壞。
畢竟劉五提到過,四十年前劉氏宗祠的鬼禍雖說是無頭鬼所為,但無頭鬼殺人正是取生人腦袋。
也許此時厲鬼項上人頭未必是它本來的麵目,說不定是它殺人奪取而來。
這樣一想,趙福生心中稍安。
她強忍忐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厲鬼的脖頸是否有拚接痕跡——可是黑霧彌漫,再加上身體受到本能恐懼的支配影響到了她,她瞪大了眼,卻始終無法看清端倪。
厲鬼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來回的遊蕩,在巷道的儘頭又轉往另一端。
鬼影拖著黑霧消失於夜空之中,‘嗒、嗒’聲逐漸離遠。
趙福生心驚膽顫的將臉貼在門縫上望聞了半晌,側耳傾聽並沒有聽到遠處有慘叫聲傳來。
厲鬼不知遊蕩去了何方,她正忐忑著要不要點上鬼燈出去一探究竟之時——
‘嗒、嗒、嗒’的沉重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鬼似是重新折返,且來得很快。
不多時,那黑氣裹挾著腥臭、黴腐味的鬼息卷土重來,厲鬼從另一端的巷道重新出現。
在巷道的轉角處,它突然轉身,那張青紫交錯的可怕鬼臉轉了過來,麵無表情的與貼著門縫往外看的趙福生遙遙相對望。
“!!!”
趙福生被這一看,心臟重重一縮,以為自己大難臨頭之際,厲鬼又將頭轉開,接著往與趙福生所藏身的房舍對麵的方向緩緩走去。
它沿著門坎而走,對麵屋子的人也早聽到了厲鬼的腳步。
對於厲鬼的氣息,在要飯胡同熬到現在的幸存者比趙福生更加熟悉。
興許是知道死期將至,藏身於這一片房舍的人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厲鬼一間房舍一間房舍的路過,最終停到了一間緊閉的房門前,定了片刻,突然開始敲門。
‘咄!咄咄!’
這樣的舉動出乎了趙福生意料之外,她沒料到鬼竟然也如此有素質,竟然在欲進屋之前知道先敲門。
這荒唐的舉動或多或少分散了她的恐懼,屋內的人自然不敢將門打開。
但在得知自己成為厲鬼選中的目標時,那屋子之中傳來一道瀕臨死亡的絕望哀嚎。
嗚咽聲瞬間傳遍整個街道,陣陣回音響蕩開來。
‘咄咄咄!’
厲鬼並不受到慘叫聲的影響,仍兀自敲門。
第三次敲門聲響起之後,厲鬼原本凝實的身影逐漸潰散。
它青紫交錯的可怕身軀如同液化的瀝青一般滲入門板之上,房門被融解出一個巨大的窟窿來。
透過漆黑的門板洞,趙福生看到厲鬼的身影在屋內重組,它拖著沉重僵硬的身軀跨入了房屋之中,接著鬼影被黑暗吞沒,少傾功夫,屋內突然傳來一個男人驚魂失魄的淒厲慘叫:
“啊——”
但那叫聲很快戛然而止,隨即令人頭皮發麻的撕扯聲傳了出來。
鬼域籠罩內的要飯胡同此時靜得落針可聞,幸存者們屏息凝神。
也正因為如此,一丁點兒細微的響動被放大到極致。
血液噴濺時的聲響,仿佛有大手攪入爛泥濘中轉動時的細膩‘悉索’聲清楚的傳入趙福生的耳中。
緊張、恐懼與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混雜在濃鬱的血腥味中傳揚開來,這些氣息裡還夾雜著內臟特有的瘴氣味,略有些辣眼。
狩獵成功的厲鬼很快從黑暗之中走出,此時的鬼物與先前截然不同。
它原本乾癟的肚腹如同飽餐了一頓般,不正常的脹大了數倍。
身上、手臂纏繞了數截沾血的腸子,血跡及腸道殘餘的未消化的糞便‘淅淅瀝瀝’的灑落下來。
厲鬼的手中提著一個人頭,那人頭之上雙眼大睜,嘴唇咧開,露出稀疏沾血的黃牙,臨死前的驚恐與駭怕在這倒黴鬼的臉上定格。
趙福生親眼目睹了一場厲鬼的獵殺,整個人飽受震撼。
這種震懾並非鎮魔司的卷宗三言兩語可以形容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