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
曾經她以為嫁給長陽王,就算是側室,她也變成了一個再不會被隨意踐踏的貴人。
但她又親眼看到,哪怕貴如皇子,在權勢麵前,也一樣會被隨意踐踏,卑賤如螻蟻。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權勢被一個女子握在手中。
蔣後。
是比她出身更低微的舞姬。
蔣後能做到如此,她為何不能呢?
她也能得到帝王的寵愛。
而且她還有蔣後沒有的優勢,或者說,氣運。
她有了皇嗣。
她有天子的子嗣,她還將成為天子的母親。
蔣後能得到的權勢,她自然也能。
但這是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絕不會宣之於口,更不會在這個時候露出半點行跡。
周景雲,是從張擇為她所用,揣測出來她有所圖的?
但,揣測隻是揣測,周景雲又不是張擇,羅織構陷就能致人於死地,而她也不是隨意能被構陷的人。
白瑛看著周景雲,神情有些無奈。
“世子是想拉我跟你一樣是蔣後黨,罪責難逃?”她說,又些許哀傷,“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確是蔣後黨啊,我父親我一家人都問罪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如今活著,是因為有皇嗣,其實也依舊是代罪之身啊。”
周景雲沒有糾正蔣後黨和想成為蔣後是兩回事,接過她的話,淡淡說:“但我不是蔣後黨,我是被人騙了。”
騙了?白瑛看著他,怎麼?他想說他不知道娶的妻子是白籬嗎?這就更幼稚了,你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嗎?晚啦。
周景雲的聲音傳來。
“莊先生夫婦騙了我,她也騙了我,直到年初我無意中看了她給莊夫人的信,察覺有問題,派人去登州逼問莊夫人,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莊先生夫婦?白瑛想,似乎聽張擇提過,也在跟父親有過來往的名單中,但她毫無印象,應該是屬於並不怎麼親近的一類,而且張擇查了也沒查出問題。
可見的確夠隱蔽。
為了這個禍害,父親還真是花費了心思啊。
白瑛心裡冷笑一聲,也沒興趣再聽周景雲說什麼:“世子跟我說這些沒用,跟張擇說吧,他信了就信了。”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脫罪,我是在告訴娘娘前因。”周景雲說,“尊師重道也好,被美色所惑也罷,救苦救難路我也認,已成事實,我現在隻能想辦法改變結果了。”
白瑛看著他,似笑非笑:“所以你就跑來威脅我,要我幫你隱瞞?讓你滿門抄斬結果改成和我的妹妹,雙宿雙飛,夫妻恩愛白頭到老?我也是待罪之人,等這個皇嗣一落地,我也就活不了了,我也沒什麼好結果,世子你太高看我了。”
“我的確很看好娘娘。”周景雲說,“娘娘能在全家被判為蔣後黨抄斬之下保住性命,這是才智不凡,娘娘還能在陛下多年無出的時候第一個有了身孕,這則是天運所在。”
他看著白瑛,眼神審視,又帶著讚歎。
“娘娘是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之人,怪不得張擇願為娘娘所用。”
白瑛愕然,旋即失笑,笑的眼睛彎彎。
“世子。”她看著周景雲,“你可真討人喜歡,怪不得當初先帝和蔣後對你恩寵有加,尤其是蔣後,給你賜官,你拒絕,都沒有砍掉你的頭,還放你走。”
周景雲淡淡說:“如果我沒拒絕,現在我的頭已經不在脖子上了。”
他說著輕輕撫了撫脖頸。
“生而為人不容易,我還是想活的更長久一些。”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白瑛意味深長打量周景雲,這般清雅如仙的東陽侯世子,原來也有這麼世俗的算計。
“仙?”周景雲笑了笑,“那是因為我生在侯府,有父輩功勳,有錦衣玉食,有仆從婢女無數,能十指不沾陽春水,又近水樓台,繈褓裡就能被父母抱著見天子,天子一聲讚譽,金口玉言,人人追捧,如果我出生在一個平民白身之家,睜眼隻為吃一口人間煙火才能活著,哪來的仙氣飄飄,更沒機會被天子看到。”
他看著白瑛。
“這一點,娘娘也深有感觸吧。”
“你如果生在公侯之家,有如此才貌,如今當皇後也不為過,何須要靠著大腹便便走到人前。”
白瑛看著周景雲,嘴角浮現笑意,此時的笑跟先前不同。
先前是怯怯的心不在焉的虛假的,如今這笑舒展坦然且閃耀鋒芒。
“世子也不用這麼說。”她伸手輕輕撫摸肚腹,“靠肚子也是本事,沒有這個肚子,世子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不再反駁周景雲的話,也不再做出柔弱不解的姿態。
周景雲點點頭:“是,天命也是本事,所以我來見娘娘,告訴娘娘這件事。”
白瑛看著他,似笑非笑:“難道不是瞞不住了,張擇就要查到了嗎?”
“是啊,趁著還沒查到,我先來請娘娘想一想。”周景雲亦是一笑,“覆滅一個侯府對娘娘有好處,還是收攏一個侯府對娘娘有好處。”
白瑛看著他沒說話。
周景雲站起來。
“我先去見陛下了。”他說,對白瑛一禮,“娘娘慢慢斟酌。”
他轉身向外走去。
白瑛的聲音從後傳來,冷冷淡淡。
“她讓你來的嗎?”
周景雲轉過頭:“娘娘,這時候已經論不到誰的意誌,而是怎麼解決東陽侯府的危機。”說罷越過王德貴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王德貴低聲急語“娘娘,他——”
旋即沒了聲息。
周景雲也沒有再回頭,緩步走到禦書房殿門外。
高十二含笑看他:“世子不再多坐會兒?”
算著時間,連杯茶也沒喝吧。
既然見禮了,不多寒暄說兩句好話?
周景雲並不在意他的皮笑肉不笑,淡淡說:“禮數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