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以後,我隨母親離開城市去了鄉下繼父的家。
繼父沒有自己的房子,我們一家九口人,便住進了繼父的父親的草房裡西屋的南土炕上。
九口人擠在一起,夏天熱冬天冷,翻個身都費勁。幾個姐姐背地裡跟母親抱怨:繼父家太窮了!
母親落淚歎息說:是窮啊,窮就窮對付吧,好歹能活命呢!誰讓你們的親爹死了呢?他死了,自己享福去了,誰來養活我們孤兒寡母呢,好歹有個繼父收留我們,湊合過吧!
七歲那年,母親與繼父有了一個女孩,我們有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
母親營養不良沒有奶水,買不起奶粉,便用高乾粉煮熟,替代奶粉給妹妹吃。
有時繼父從公社糧庫收工回來,帶回幾個蘋果給妹妹吃,我和弟弟隻好吃削下來的蘋果皮。有一次我吃了蘋果皮,肚子疼了一晚上。
十五歲之前我沒穿過真正的褲衩,我和弟弟的褲衩都是用大人穿破的褲子改成的。布料又硬又厚,夏天捂出痱子、疹子,冬天生虱子,全身被虱子咬得癢癢的。
初中時我參加公社的中小學體育運動會,學校要求運動員穿白色運動鞋,我讓媽媽買,媽媽不給買,讓我去借,我借了十幾個同學後,才在一個下放戶的同學的家裡借到一雙白球鞋。
還有一次借鞋的經曆,“文革”結束後,我陪毋親去市裡辦理父親平反的事情,為了把自己的儀表弄得莊重些,我去本村名叫邱啟虎那借一雙皮鞋,皮鞋借來了,有點小,為了好看,湊合穿上了,從市裡回來時,腳後跟卡出了血,疼了一個月才好。
十八歲那年,新民縣文化館大民屯鎮文化分館舉辦文學筆會,邀請我去,去之前,我跟村東的一個小夥伴借了一件上衣,藍色的,有點小,但比我那件舊衣裳強百倍。開會休息時,一個從縣城來參加筆會的長得很好看的女孩瞅我笑,我奇怪她笑什麼?
女孩悄聲說:“你的衣服是借的吧?”
我臉熱心跳,尷尬極了。其他的幾個女孩也笑了。她們沒有惡意。因為筆會後,她們幾個女孩騎車去了我的鄉下的破舊的家,還吃了我母親煮的麵條,其中兩個女孩還跟我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但是,那件短短的上衣,卻讓我羞愧了一個秋天。即便現在想起來,仍有羞愧縈繞胸間。
草木一生,人活一世,誰會喜歡窮對付的日子?
窮對付,是一種對貧窮生活的妥協,是一種無法超越平凡、平庸、貧窮、困境的無奈地選擇和無可逃避地承受。說得實在一點,窮對付,它既不是富裕生活下的一種有意的節製,也不是一種非傳承不可的美德,更不是值得炫耀的榮譽,它是一種恥辱。
幸運的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強民富,生活如蜜,日子紅火,窮對付的事情越來越少了,但願有一天那種窮對付的日子歸零。我想,這不應該僅僅是我個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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