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貴妃瘋了。
準確的說,是裴才人瘋了。
一夜之間,從權力的高峰跌落,又在一夜之間,從高高在上的貴妃,變成了等級最低的才人。
那天夜裡下著小雨,雨裡夾雜著雪粒子。
宮人們來往匆匆,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指藏進了衣袖裡。
龍尾道逶迤,如飛龍盤踞。
那冰刀似的風,呼呼地從高台倒灌下來,沿途侍立的羽林郎,即使穿著厚厚的鎧甲,也冷得縮了縮脖子。
天色早早地就昏黑了下來,一座座獸形銅製宮燈,蟄伏在白玉欄杆旁,虎虎生威地守候著整個帝國的心臟——紫宸殿。
在高高的石階之下,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聲。
“陛下……您就算是要治臣妾的罪也好,打臣妾入冷宮也好,您也得容臣妾解釋兩句啊!”
“陛下!臣妾和您幾十年的情分,您都忘了嗎?”
“陛下,您要是一直不肯見臣妾,臣妾就一直跪在這裡,跪倒您消氣為止!”
“陛下……天下人都說您是個仁德之君,您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臣妾這樣死去的對不對?”
一聲比一聲淒慘,一聲比一聲絕望。
聽得那巡防的禁軍,也有些膽戰心驚。
這樣冰冷的雨夜,從來沒有受過半點苦的貴妃,就這麼跪在那地上,她的頭發亂了,衣衫濕了,雨水和淚水一道道地從臉上滑落。
沒有人見過這麼狼狽的貴妃,哦,不對,是才人。
可是沒人敢進去通報一句,也沒人敢上前攙扶一下。
這裴才人也是個倔性子,皇帝不見,她就一直跪在那裡,直到後半夜,皇帝實在不忍心,從床上披衣而起。
曹德忙向前攙扶住,手裡捧了個暖爐,笑意盈盈地道:“陛下,這外麵冷,您拿著這個暖暖手。”
皇帝“嗯”了一聲,步伐有些倉促,走向了殿門口。
“陛下……”裴才人驚喜地抬起頭來。
“裴……”皇帝嘴裡發出一個字,就哽住了。
不過是一夜之間,那曾經風華正茂的裴貴妃,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臉色蒼白,雙眼空洞,披頭散發,渾身濕漉漉的。
彆說是鬼,鬼也比這精神。
像是剛剛從地獄深處的冰窟窿裡撈出來的,一隻長毛水怪……
皇帝的眸光黯了幾許,傷痛、遺憾、不忍、決然……等等複雜情緒一一在他眼底閃過,最後變成了一種溫和而疏離的平淡。
就像他麵對文武百官那樣。
“阿容……”他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卻沒有多餘的感情,“起來吧,彆在地上跪著了,朕看著也不忍。曹德,這手爐朕就不用了,你去給裴才人送去吧,讓她暖暖身子。”
“是……”曹德忙躬身走了過來,“裴才人,您起來吧。”
“陛下……”
阿容是裴才人的小名,此時此刻,聽見皇帝突然念出這麼一個名字,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她沒有搭理站在一旁淋雨的曹德,而是仰頭看向了高處的皇帝,喜極而泣道:
“陛下!您原諒了臣妾對不對?陛下,您沒有忘記我們多年的情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