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哪個年代,都不缺乏消息靈通的人。
盯上南石鎮這塊大肥肉的不僅僅是前門機務段。
等劉家莊的雞鴨收購得差不多,李愛國趕著毛驢向隔壁馬家莊而去。
剛走到公路上,就看到七八個騎著自行車的采購員蜂擁而至。
那些采購員看看毛驢車、大卡車,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自行車,氣勢不由得矮了一分。
當然也有氣勢不輸李愛國的。
比如軋鋼廠那個名叫劉平安的采購副科長,竟然也搞來了一輛嘎斯大卡車。
後麵還跟著七八個采購員,那氣勢就跟還鄉團似的。
李愛國曾聽南易提起過這貨。
劉平安善於鑽營。
擔任采購員後,很快得到楊廠長,李副廠長的信任,晉升為物資科副科長。
經常跟廠裡麵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勾勾搭搭,可謂是加強版的許大茂。
劉平安這次下鄉采購,有國營大廠背書,自然也是財大氣粗。
在得知李愛國原價收購物資後。
這貨不但也原價收購,見到來賣物資的老鄉,還馬上笑臉相迎從兜裡摸出中華煙遞上去。
“老鄉,我們是軋鋼廠物資科的,價格比機務段高半厘錢。”
“還上門收購,你們隻要待在家裡,等著我們的采購員上門就可以了。”
說完,劉平安還抬起頭朝著李愛國這邊得意洋洋的笑笑。
半厘錢的價格,秤尾稍低一點,就全掙回來了,卻能穩壓彆的采購員一頭。
這是劉平安下鄉采購屢試不爽的秘籍。
好家夥,這是要惡意競爭啊!
周克有些擔心,想上去跟這貨說道說道。
李愛國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著急,扭頭看向崔大虎:“虎老弟,你看這事兒咋整。”
“敢在俺小崔的地頭上搞事兒,這貨也忒膽大了。你放心,俺跟村長熟。”
地頭虎崔大虎感覺被欺負了,站起身剛要去找老村長。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李司機,伱們果然還沒走。”
兩個身穿公安製服的同誌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遠處晃晃悠悠的奔過來。
待看清楚來人後,采購員劉東平撓撓頭:“張所長,原來你們所裡有自行車啊,昨天怎麼不騎呢,讓俺擱車頂上坐大半晌。”
“這是跟供銷社老張借的。”
張洪亮將自行車交給小胡,快步走到李愛國跟前,從兜裡摸出一個紙包。
“李司機,你是不是忘記什麼東西了?”
包裹紙包的報紙邊緣微微翹起,裡麵是一摞全國糧票,足有二十斤之多。
正是昨天李愛國離開南石鎮派出所,讓周克裝進所長辦公室抽屜裡的那個紙包。
張洪亮說著話,眼睛緊盯這位來自機務段的火車司機。
“啥玩意?”李愛國神情茫然。
見李愛國不認賬,張洪亮苦笑道:“李司機,我們地方上的條件是差一點,但是”
話未說完,就被李愛國打斷了:“我可是火車司機,開著大火車,保證上千人生命安全,怎麼會記性不好。”
李愛國將紙包重新塞回張洪亮的兜裡:“身為公安,你在指控彆人之前,首先得有證據。”
“你”張洪亮見李愛國為了給他台階下,竟然耍起了無賴,心中道不出感動。
他清晰的認識到,李愛國對他們並不是同情,也不是故作姿態,而是真心實意的想幫忙。
張洪亮解放前沒有念過私塾,文化水平有限,隻想到了一個詞語來形容李愛國——自家同誌。
他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重重點點頭,沒有說任何感謝的話。
張洪亮扭頭看看軋鋼廠那幾個趾高氣昂的采購員,眉頭微微皺了皺,然後扭頭看向小胡。
“小胡,咱們這裡野狼挺多的。機務段的同誌收購物資,難免要經過偏僻的地方。
保證他們的安全,是咱們派出所的責任,你今天就跟著李司機他們他們。”
“給大娘們挑水的工作,交給俺來乾,俺也要積極一把。”
“是,所長!”小胡挺直胸膛,站到卡車旁邊。
甭說,這小子身材健碩,天生就是標杆,站在那裡就跟儀仗兵差不多。
特彆是那頂藏青色平頂大簷帽,跟那身藏青色製服,帶給人滿滿的安全感。
那些本來打算享受‘軋鋼廠上門服務’的鄉親們,看到那邊有派出所的同誌幫忙,頓時就停住了腳步。
無論在哪個年代,派出所都是鐵口衙門。
如何選擇,還用猶豫嗎?
“同誌,兩隻大公雞。”
“我家有一頭羊。”
“誒誒,當著胡公安的麵,都彆擠。”
一時間,機務段卡車前人聲沸騰。
劉東平一個人壓根忙不過來,梁拉娣也在旁邊幫忙。
崔大虎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來打算拚了這張老臉去幫忙的。
誰承想人民衛士主動出麵了。
這小司機果然有兩把刷子。
看著機務段那邊熱鬨非凡,聰明人劉平安鬱悶的直撓頭。
他覺得不是自己‘半厘錢和軋鋼廠上門服務’的辦法有問題。
而是李愛國不講采購員基本準則。
搞采購的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引起彆人注意。
喊人民衛士幫忙,算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自己被碾壓了。
太陽西落。
整個世界就像被關了燈一樣,迅速被黑暗籠罩。
張主任邁著酸軟的雙腿,拄著一根木棍子,沿著小路艱難的往京城走去。
抬頭看看遠處荒野,心中道不儘的鬱悶。
劉家莊‘收購基地’被機務段那幫土匪搶走後,聰明的張主任辛辛苦苦跑到了隔壁馬家莊。
結果那個長了一張馬臉的村長,在得知他的身份後,非但不將雞鴨賣給他,還指控他是收集情報的迪特。
這蹩腳的借口可把張主任氣壞了。
什麼情報?
你們村有多少人晚上不洗腳、早晨不刷牙嗎?
張主任還想解釋兩句。
馬臉村長是個不講理的人,當時就放狗咬他。
嘴裡還喊著‘抓迪特’。
這可把張主任嚇得魂飛魄散。
這幫泥腿子都是沒文化的粗人,真要是被他們抓住了,就算最後解釋清楚,肯定得挨頓打。
張主任以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速度,逃出了馬家莊。
原本是打算回劉家莊,乘坐卡車回去,可是等回到碾場裡,壓根就沒有卡車的影子。
那幫村民見到張主任之後,完全忘記了他的身份,也大喊著抓‘迪特’。
張主任雖搞不明白,也清楚落在這些人手裡,肯定得吃苦頭。
隻能再次逃走。
之後又路過兩個村子,準備借碗水歇歇腳。
那些村民一邊數錢,一邊大喊‘抓迪特’。
再次狼狽逃竄的張主任,這才算明白過來。
那個小司機是要趕儘殺絕呀。
實在沒有辦法,張主任隻能拖著酸軟的腿步行回京城,路上就算是遇到了村莊,也不敢進去了。
“一個小司機,哪裡來的那麼大的本事?”
正小聲嘀咕著,身後傳來一陣轟鳴聲。
漆黑的遠方出現了兩盞車頭燈。
“是我們機修廠的卡車!”張主任興奮的扔下棍子,站在路邊拚命的揮手。
然而並卵。
卡車呼嘯而過,隻留給他滿嘴的黃土。
“呸呸”張主任吐掉乾澀黃土,正準備說兩句狠話,發泄內心的不滿。
呼
又一輛吉普車駛來,揚起一片煙塵。
“呸呸特麼的,沒完了是吧我嗝”張主任吐掉乾澀黃土,正準備撂狠話。
嗷~
不遠處的墳地裡,浮現出兩隻碧綠眼睛。
張主任:“”
顛簸的卡車上,殘破的儀表台嘩嘩作響。
李愛國一邊駕駛卡車,一邊揉揉眼說道:“剛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在路邊招手。”
“我也瞧見了。”
黃司機抽出跟煙塞進李愛國的嘴裡,劃著火柴幫他點上。
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司機,果然知道深夜半道不停車的道理。”
“咱可是火車司機!”李愛國牛皮轟轟。
劉東平本來想喊‘那人是張主任’,聽到這話,聲音也哽咽到嗓子裡了。
倒不是劉東平也學狡猾了,而是他擔心萬一那個張主任是白骨精變的呢?
今兒晚上在劉村長家吃飯的時候,劉東平可是把三打白骨精的連環畫又翻了一遍。
強者猶如孫猴子都在白骨精的手裡吃了大虧,更何況他隻是一個食堂采購員。
嗯,妖怪太狡猾了,千萬要小心忠厚老實的鐵道兵告訴自己。
卡車一路疾馳。
等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深夜十二點了。
喧囂了一整天的京城此時已然陷入沉寂之中。
從不休息的機務段依然燈火通明。
七八盞煤氣燈將戰場照得猶如白晝。
邢段長跟食堂的胡主任,還有物資科的劉主任帶著一杆子領導等在站場上。
胡主任不住掂著腳往遠處眺望。
“段長,也不知道李司機這次能帶多少物資回來。”
提起這事兒邢段長就有點納悶。
周克在押送崔仁東和崔大可兩叔侄回到機務段後,捎來了李愛國一張紙條。
上麵用工整字跡寫著:“采購大有可為,要想遙遙領先,必須加錢。”
這句話將邢段長整迷糊了。
他也聽說其他廠子也紛紛下鄉去搞采購的事兒。
隻是機務段財大氣粗,劉東平這次帶了足足一千塊錢和兩百斤全國糧票。
不夠嗎?
邢段長詢問周克。
周克是個迷糊蛋,隻顧著在吉普車後備箱裡尋找啥長蟲。
後備箱怎麼會有長蟲,還是兩條
邢段長見他不靠譜。
隻能咬咬牙,又讓劉科長帶了兩千塊錢和五百斤全國糧票交給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