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暫停盤問,帶著滿腹疑團坐了下來,隻因她確實餓極了。
鮮魚切成絲片生吃謂之‘膾’,宴席上這道菜毫不起眼,隻能算湊數的冷盤,放到此時就媲美山珍海味了。雖沒有橘汁、梅醬之類蘸料,但韋訓揪了一把不知什麼名字的野草搗碎當做解膩去腥的調味,當真是滑爽鮮嫩,滿口香甜。
她一邊吃一邊問:“你一早就去買魚了嗎?”
十三郎搶答:“是我回來後,師兄去河裡現抓的。天氣這麼熱,魚膾得吃剛離水的,不然容易鬨肚子。”
韋訓突然想起一事,開玩笑道:“彆怪我沒提醒,這可是國姓魚哦。”
寶珠正吃得爽快,哪裡還在乎這個,連忙說:“難道你們沒聽過婁禦史吃魚的典故嗎?”
原來當年則天皇帝臨朝,因崇信佛教下了“禁屠令”,不許百姓吃葷腥。婁師德去關中公乾,進餐時仆人上了一道羊肉,婁師德問:“天子嚴禁屠殺,怎麼會有羊肉?”仆人道:“這隻羊是豺咬死的。”婁師德誇道:“這隻豺太懂事了。”於是吃了羊肉。仆人接著端上一碟魚膾,婁師德又問,仆人道:“這條魚也是豺咬死的。”婁師德斥罵道:“你這個蠢貨,豺怎麼能咬死魚呢,你應該說是水獺咬死的。”
這則故事流傳甚廣,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知名笑聞,寶珠特意講來,又補充了一句:“若有人查問,今天這條魚就是狸奴抓來的。好懂事的狸奴!”(狸奴,貓咪的彆稱)
這句話剛出口,韋訓一僵,十三郎當即捧腹大笑,笑得就地仰倒,不可抑製,從廊上滾到廊下去了。
寶珠有些莫名其妙:“這故事是好笑,但也不至於那麼誇張吧?”看向韋訓,他卻扭過頭去,極難得地流露出一絲窘態。
等十三郎笑夠笑足,擦了臉上眼淚,手腳並用從廊下爬上來,才解釋說:“不是婁禦史好笑,是九娘的話好笑。我大師兄的乳名就喚作‘狸奴’,這可不真應了‘狸奴抓來的魚’嗎?”
聽到這話,寶珠一時大窘,想到自己在不知情下當麵叫他小名,羞得桃腮暈紅,赧然垂頭。又暗想他腳步輕捷,繞梁無聲,也怪不得有此稱呼。
曾經吐蕃朝貢來一窩猞猁,她分得一隻。那動物外形像貓,耳朵尖上各有一簇黑色立毛,威武機警,又毛茸茸的十分乖巧。打獵時就在馬臀上鋪一條毯子,讓它蹲坐其上隨身跟著,撲殺獵物,比獵犬還凶猛。她極是喜歡,出則同輿臥則同榻,愛稱‘狸奴’。沒想到這麼巧合!
氣氛尷尬,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先開口說話。默默無語地吃了一會兒東西,寶珠見他片魚的手法如同行雲流水,非常悅目,想扯開話頭,就問:“你這匕首叫什麼名字?”
韋訓低頭片魚,低聲說:“就叫匕首。”
“看起來是件古物。”
十三郎誇耀道:“確實是古董,師父從一座春秋戰國時的古墓裡淘到的,給了武功最高的大師兄。”
寶珠驚訝道:“刀刃上有金文銘刻,如果是古物,那可是件有來頭的利器。你拿來當餐刀使,可是大材小用了。”
韋訓輕描淡寫地說:“我不認識古字,師父也沒有講過。他自然給了我,我就當普通匕首使。”
寶珠歎道:“如果是把長劍,那定是顯貴們人人爭搶的寶物了,隻可惜是把匕首。”
韋訓道:“出土時隻是一根鏽成鐵棒的短劍,師父說其長不足以當禮器佩劍,其短又不能藏匿在衣襟中當暗器,不文不武,百無是處,所以磨去了三寸。”
寶珠一聽,心中頗為惋惜。又想這發丘的匪首性情竟然如此偏狹激越,得到寶物也不珍惜,隨手摧折毀壞,倒是跟她印象裡那個人有點相似。
“我想這個字大概是‘魚’,難道這匕首是……”
韋訓笑著打斷了她的猜測:“那用來片魚不是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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