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昨夜睡得晚,被一聲連一聲的撞鐘催了起來,腮幫子裡鼓著起床氣,走到上客堂的小齋堂,見寺裡的小沙彌妙證已經帶著茶具和風爐過來了。
妙證燒火煮開茶湯,在裡麵添加鹽巴、薑片、橘皮和薄荷提神。為客人們奉上茶湯後,才自去禪堂做早課。
見周圍隻有自己人,寶珠打著嗬欠說:“幸虧我不用做官,否則日日早起趕著卯初上朝,要是住在宮外,寅時就得起來洗漱穿衣,天黑漆漆的深一腳淺一腳往宮裡趕,更彆提天寒地凍、雨雪天氣時有多慘了。”
楊行簡心道就算不做官,為人子女都得晨昏定省拜見長輩,公主是因為得寵免去了這些磨人的禮節,才能當個日日賴床的富貴閒人,但他哪敢直接說,賠笑道:“每日朝參是五品以上官員才有的殊榮,可惜臣位卑,隻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麵聖,想去宮裡還沒這個資格。”
寶珠隻想昏倒,咕噥道:“天天起那麼早是會早死的……”
韋訓和十三郎已經精神奕奕地坐著喝茶了,十三郎對寶珠說:“今日盂蘭盆節,寺廟裡慣例有許多雜戲、俗講的盛大活動,九娘多喝些茶水,醒醒神去看熱鬨。可惜我初一十五有功課任務,去不成了。”
寶珠無精打采地問:“怎麼,你也上朝嗎?”
十三郎支吾說:“我有點事……”
韋訓對他道:“早跟你說過,老陳死前痰迷心竅犯迷糊了,彆拿他的話當真。”
十三郎眼中透出畏懼神情:“天地間若有一個厲鬼,那必然是師父變的,況且今天是地獄中的陰魂惡鬼回人間的日子,我太害怕他來找茬了。”
韋訓不再理他,摸出昨夜那張紙遞給寶珠:“幫我瞧瞧這張紙上寫的什麼。”
寶珠睡眼惺忪地接過來,見是一張專用於寫詩的新紙箋,上麵寫著一首七言絕句,字跡莊肅端正。
她輕聲念誦了一遍,評價說:“這詩寫得不錯,意蘊深邃縹緲,思念之情切切於心,就是過於淒婉了。‘日暮煙波’四個字取自七律第一崔顥的《黃鶴樓》‘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落日黃昏,不知家鄉在何處,江水煙波浩渺使人憂愁。
在這樣憂鬱迷離的幻境中,詩人思念家鄉,似乎看到了倒懸在水中的海市蜃樓。殘燈將滅君音杳,他在等一個人的消息,卻苦苦等不來。日暮、殘燈、孤影和逐逝川這些詞的寓意都很悲戚,可能是詩人重病垂危中寫下,類似絕命詩。”
楊行簡好奇地跟著看了看,問韋訓:“從哪裡撿來的?”
韋訓實話實說:“是曇林給我的批命。”
楊行簡先是讚美:“曇林上人是大曆年間進士科出身,詩情自然不俗。”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臉上色變:“他給你寫了批命?!我遞給他的是韶王和公主的生辰,他竟然先給你小子安排了?!”
楊行簡執意順路去蟾光寺投宿,主要就是想預測韶王是否有得天命的氣數,這既是忠心,也是私心,誰想幾個人一起給了八字,曇林卻偏偏先給這個連父母都沒有的小賊算命,奇哉怪哉。
寶珠一聽這首氣氛淒苦的詩是韋訓的批命,唰唰兩下撕碎紙箋,揉了揉塞進煮茶的風爐裡麵燒成了灰,對他說:“什麼玩意兒,寫得太差了,你就當沒看見,下回我讓他重寫一份吉利的。”
韋訓粲然笑了起來:“你們這些貴人都這麼算命嗎?結論不稱心就重來一回?”
寶珠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那是當然,這些人要靠我們抬舉才能立足,就算是李淳風、袁天罡那等大國師,也得說點兒好聽的。你連自己生辰都不知道,他憑什麼寫些殘燈將滅的晦氣話?”
韋訓道:“世上算命測字相麵的人九成九都是靠騙術吃飯,真正有這本事的人用不著看生辰八字。”
寶珠哼了一聲,極為反感地說:“反正曇林沒這本事。”
韋訓見她堅持不認,心裡覺得很有意思,笑了笑不再反駁。
他不相信曇林的批命,但是師祖赤足道人確實有望氣占星的本領,預言天下大勢、判人吉凶禍福向來絲毫不爽,他結合醫術和相術兩方麵的結論,同樣給出了類似“殘燈將滅”的判詞,那就是風爐燒不掉的東西了。
楊行簡附和著寶珠的態度說:“曇林上人看來是把心思全放在佛學和丹青上了,當麵都看不出命格高低貴賤,可見坊間傳聞信不得。”
幾個人聊了一會兒相術和預言的話題,天色漸漸亮了,觀潮命手下香積廚送來朝食,送飯的人剛走到上客堂門口,被一夥兒上門找茬的人攔住,碗盤給砸的稀碎。
“你們這些不守清規的禿奴,把我吳家女兒藏到哪裡去了?!”
寶珠幾人聽見吵嚷聲,走出來看熱鬨,見是幾名白衣平民,滿臉憤怒地揪著送飯僧人的領子,威脅要打人。
那幾名僧人覺得無辜,解釋道:“蟾光寺是和尚廟,你們吳家的女兒去了哪裡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桂兒受你們誘騙,嫁給一個腦子有病的還俗僧人,如今十多天沒有歸家了,到處找不見蹤影,你們說有沒有關係?叫觀澄出來回應!”
一個人瞅見旁邊看熱鬨的寶珠,指著她說:“說是和尚廟,怎麼這裡還藏著年輕女子?我瞧你們蟾光寺就是誘拐婦人的賊窩!”
送飯的幾個僧人都知道不該收留女子借宿,但也不敢直接承認這是寺院高層的決定,隻能辯稱:“這位女檀越來參加盂蘭盆法會,是身份高貴的大施主,你們賣糖的女兒就彆跟她比較了。”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幾乎動手,寶珠聽了一會兒,大約是跟畫師吳觀澄結緣的女子吳桂兒多日未歸,家裡人四處找不到,無奈之下隻能來蟾光寺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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