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情為天下所知,梁王因為性情怯柔、易於掌控,被神策軍中尉、大太監程壽所看中,幾番運作後推上帝位。元妻所生的長子李承元被立為東宮太子,母親被封為貴妃,子因母貴,我也隨之受寵,尚在繈褓中就被封為親王,並起了個“小狐”的乳名作為紀念。
可惜程壽不懂李唐皇子擅長扮豬吃虎的技能,兩年後,便莫名其妙地死在宣陽坊一條暗巷中,看似是醉酒後失足跌落明渠溺水而亡。
皇帝們掌握天下生死大權之後,便會迷信於一些權力觸及不到的玄學,因為仙姑救人、白狐引路的神異事件,他認為薛貴妃歸來是一個祥瑞之兆,是自己注定繼承帝位的象征,故而對母親極為珍視。
過了幾年,母親生下了寶珠,她聰明伶俐,活潑可愛,長得頗像父親,皇帝對其寵愛甚至超越了皇子。貴妃所出皆受重視,隨著我年紀漸長,東宮的位置便顯得不再穩固。繼位遙遙無期,又有寵妃之子帶來的壓力,李承元開始胡作非為,前朝逐漸有廢太子而改立的聲音。
不知從何處傳來謠言,說薛貴妃雖天生麗質,但在潛邸時個性木訥安分,少言寡語,並不十分受寵。一個孤身的年少女子,從亂軍中毫發無傷地逃了出來,之後便仿若脫胎換骨,變成一名智算過人、八麵玲瓏的絕代佳人。年逾三十時仍然盛寵不衰,牢牢握住君王的心,一個眼神便能使人為其驅策,似乎是失蹤期間被什麼迷惑人心的鬼物奪舍了……比如那隻成了精的白狐。”
霍七郎聽到此處,插嘴道:“這說法比武林高手更不可信。起碼殘陽院裡有幾個真正的高手,卻沒誰見過成精的狐狸。”
說完這話,她又悄悄瞄了李元瑛一眼,心想這人乳名小狐,確實美得不像凡人,但性情嚴肅沉靜,不解風情,浪費了這難得的好皮相。倘若貴妃在世時是長袖善舞的性子,絕對無人能抵擋她的魅力。
李元瑛淡漠地笑了笑:“這種荒誕不經的傳聞顯然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傳到皇帝耳中時,他隻付之一笑。但又過了二年,另一個傳聞出現了,這一回的目的更為明確:有人說韶王出生時纖弱瘦小,比尋常新嬰兒小了許多,似乎並非足月。”
霍七郎忍不住“唔”了一聲,臉上泛起厭惡的表情:“這謠言豈不是故意中傷貴妃,質疑大王的血統嗎?”
李元瑛點了點頭:“母親孤身在戰亂中失散了十幾日,這個經曆在宮中儘人皆知,倘若依照婦人懷胎十月生產計算,那麼我是在潛邸中懷上的。但倘若我是早產兒,那孕育時間便難以確定了。
這一次皇帝大怒,下令徹查是誰傳播謠言,最後查出的源頭是當年潛邸中一名老婦,當年僥幸跟著梁王出逃,母親生產時,她曾在旁照料。
此人被腰斬誅殺,禍及三族,傳聞似乎從此平息了,能在這些故事中獲益的唯有東宮太子,皇帝心知肚明,後麵廢太子詔書中寫著“心有怨懟,悖言亂辭”等語,便是斥責他詆毀愛妃,讓自己顏麵掃地。”
李元瑛向來寡言,從未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停下來喘了口氣。車廂中暫時陷入沉寂。
過了半晌,霍七郎眼中飽含惋惜,試探著說道:“我大概猜到為什麼大王當不上太子,反而被派到幽州為官了。”
李元瑛道:“說來聽聽。”
“老七不懂朝堂後宮的複雜規矩,不過,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強的,因為自身無法孕育,所以對後代的血統有一種偏執,想來皇帝也逃不過這規律。反複出現這些傳聞,即便他知道背後有人編造謠言,終究會對你起疑心。”
李元瑛冷笑了一聲:“你的心思總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霍七郎訕訕地笑起來。
即便心中不快,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推測沒錯。李元瑛疲憊地道:“母親在世時,這種疑心被她強大的存在感壓製下去,但她離世之後,皇帝深埋心中的猜忌便漸漸浮出水麵。
為她選定諡號之際,禮部呈出一堆譽美褒揚的字,皇帝首先敲定了貞潔的“貞”字。貞慈皇後,其身貞矣,其行慈矣,貞正不渝,慈愛無疆。他著實在意母親失蹤期間發生的事,更在意首子是否是他親生的。後來我被迫離開長安,隻因再度商議太子人選之時,有近臣向他說了一句‘串去中直傳天下’的讖語。”
他清楚霍七不識字,在地毯上慢慢描畫,向她詳細解釋:“串這個字去掉中間一豎,是一個呂字。始皇帝嬴政的母親趙姬曾經是呂不韋的姬妾,後來被送給公子楚,生子政,後來此子滅六國一統天下。民間一直有傳聞說他其實是呂不韋的血脈,而非秦王之後,班固在《漢書》中直接稱嬴政為呂政。
這句讖語徹底引發了那個男人的疑心,可能是看在我長得像母親的份上,舍不得找借口賜死,便遠遠地將我發配到邊疆,軟禁在幽州城內,眼不見心不煩。故事至此,都是寶珠所知的內容,但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她就一無所知了。”
李元瑛從懷中掏出一隻竹青色的浮光錦荷包,輕輕歎道:“那是我與皇帝反目的真正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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