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朱祁鎮的到來,宴席也宣告結束。
一眾兒媳規規矩矩地恭敬站立,周氏也全然沒了昔日威嚴,溫馴得跟個兔子似的,還一個勁兒獻殷勤。
然,朱祁鎮卻隻是‘嗯嗯啊啊’的應付幾句,便牽起錢氏的手,道:
“一路勞頓,彆在這兒坐著了,快休息吧。”
“太上皇說的是呢,”周氏忙走上前,拉著錢氏的另一隻胳膊,“妹妹早已為姐姐收拾好了寢宮,咱們姐妹多年不見,以後住一起也能聊天解悶兒。”
她還是不想搬出坤寧宮。
朱祁鎮皺眉,“你們很熟嗎?”
“呃…處著處著不就熟了嘛。”周氏訕笑,“這也是多年不見,當初臣妾和錢姐姐……”
“當初你們也不熟。”朱祁鎮不鹹不淡的說。
周氏垂眉低頭,心情難過。
公婆談話,一眾兒媳可不敢插嘴,更不敢表露絲毫異色,一個個抿著嘴。
爽啊,真爽啊……貞兒大感解氣。
隻不過,解氣的同時她也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臣妾這就搬出坤寧宮。”周氏無力的說。
“不用,你繼續住吧。”朱祁鎮淡淡說道,“我們去長樂宮住。”
“啊?”周氏都驚呆了,瘋狂上揚的嘴角怎麼也壓不住,好一會兒,才勉強裝出一副遺憾模樣:“那,這,這樣啊,那以後臣妾就多走兩步。”
好氣哦……貞兒悄悄翻白眼兒,瞬間不爽了。
不料剛一抬頭,就跟公公來了個對視,她心中一凜,忙重新低下頭,心肝狂跳。
朱祁鎮深深看了眼貞兒,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錢氏拉了拉衣袖,“臣妾有些累了。”
“嗯,我們回長樂宮。”朱祁鎮點點頭,牽著錢氏往外走。
“臣妾(兒臣妾)恭送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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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彆再針對任何人了,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錢氏柔柔說道,“不管怎麼說,小周也是見深生母,還是和氣一些才是。”
朱祁鎮嗬嗬冷笑:“你莫被她裝出的模樣欺騙了,你忘了昔年她跟著孫太後時的嘴臉了?”
“都過去了。”錢氏幽幽一歎,勸道:“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她畢竟是當今皇上生母……”
“那又如何?”朱祁鎮淡淡道,“我還是皇帝的親爹呢,再說了,隻要不涉及皇權,誰敢對我說個不字?
人善被人欺,小錢你這溫吞吞的性子是該改改了。”朱祁鎮哼道:“幸好先生把你帶去了金陵,如若不然,你指不定會被她欺負成什麼樣子呢。”
錢氏輕笑道:“這不是有夫君在嘛,誰敢欺負臣妾啊?”
頓了下,“以前的事不提了,臣妾就想餘下的這些日子安安穩穩的,還有那個皇貴妃,昔年她不過一宮女,奉命行事罷了;
沒有她也會有其他宮女,妾觀皇上對她頗為寵愛,彆因為一些陳年舊事搞得你們父子不合,若是那樣的話,臣妾死了也不閉眼。”
“說什麼喪氣話呢,好好調養身子。”朱祁鎮沉聲道,“為夫帶你回來是享受生活的,好好活著。”
“嗯,好。”錢氏笑笑,“妾答應夫君,夫君也得答應妾。”
朱祁鎮點點頭,悶聲道:“就依你吧。”
錢氏這才鬆了口氣,“夫君,妾想休息會兒。”
“快休息吧,以後彆再顧忌彆人如何了,你怎麼舒服怎麼來。”朱祁鎮扶她到床邊躺下,“什麼應酬不應酬的,管那些做甚?”
“嗯,妾聽夫君的,不應酬。”錢氏疲倦笑笑。
一路勞頓,儘管龍輦足夠奢華安逸,但還是會使人疲憊,何況錢氏本就身體極差,又應酬了這麼久,她確實很疲憊……
很快就睡了過去。
朱祁鎮輕歎一聲,將冰桶移開一些,又給愛妻蓋上真絲薄毯,他在床頭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徹底睡熟,他才起身走到窗前。
打開窗,看著午後陽光,看著陽光灑在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刺眼光芒,這種陌生的熟悉感,讓他一陣失神。
其實,他回來並不是為了享受生活,而是為了身後事,兩口子的身後事。
不過,代價也是巨大。
——失去自由。
朱祁鎮明白,餘生他將在長樂宮度過,再沒有在金陵時那般愜意、瀟灑。
不過,他沒有抱怨,他也沒資格抱怨。
人終究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買單,哪怕他曾經是皇帝……
許久,朱祁鎮關上窗,走到一旁書架隨手拿起一本,坐在椅上打發無聊時間。
這書既不是經史子集,也非詩詞歌賦,而是茶館說書人的話本,沒什麼營養,卻是解悶兒的不二之選。
這是朱見深讓人在民間搜羅采購的,整整一書架都是話本、戲本;為的就是不讓父皇無聊。
儘孝的同時,也希望父皇安定下來。
朱祁鎮明白兒子的用意,他坦然接受兒子的安排。
晚夏氣溫依舊燥熱,不過在宮殿的奢華構造,以及冰塊的加持下,寢殿中十分涼爽,一點也悶熱。
單從物質生活方麵,比在金陵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祁鎮一頁頁翻閱著,打發著無聊,不時撇頭看看愛妻睡醒了沒……
這樣的生活方式……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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