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青意外的是,百姓在保障了基礎生活之後,不是立時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而是跳躍性的開始追求精神享受。
鄉鎮之上,小茶館、草台班子之類帶有娛樂性質的產業,逐漸興起,備受追捧。
當然,這隻局限於江南地域。
北方如何,李青雖不甚了解,卻也知道絕達不到這種程度。
李青一邊為小雲診治,一邊教授一眾師弟們如何體察民情,如何發現問題……
至於如何解決問題,李青並未教授,一方麵是師弟們的積累還不夠,另一方麵李青也還未想好邊界線的劃分。
平頭百姓,士紳官吏,乃至皇帝,都要有一個‘邊界’,一個不能逾越的邊界。
不然,秩序就會混亂。
數千年的洗禮,大家都有了個模糊的概念,也不會輕易逾越。
可李青的這支武裝不同,既不是平頭百姓,也不是士紳官吏,更像是……有著俠義精神的匪。
故此,邊界一定要無比清晰、明確!
既要有正義感,又不能正義感爆棚,要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找到最平衡的一個點,如此,才不會背離李青的初衷。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
一個尋常的下午。
李青、小雲沐浴在暖陽下,平靜的望著天邊。
當初那個格竹子的叛逆少年,走到了人生儘頭。
滿頭白發在陽光的映照下,比前幾日下的雪還要白,還要刺眼,整個人形如枯槁,眸子失去光彩,還被鬆弛的眼皮蓋住大半。
憶往昔,如昨日,今卻不忍直視……
“先生。”王守仁輕聲開口,神情恬靜。
“嗯。”
“我大限已至。”
李青雙眸眨動數下,說:“還早呢。”
王守仁輕笑了笑,道:“真的可以了,彆離的最後一幕並不美好。”
李青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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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微笑著說:“就如先生當初和於少保那般,不好嗎?”
良久……
李青緩緩道:“小雲,你可有什麼心願?”
王守仁眨了眨眼,露出渾濁卻晶亮的眸子,笑意純淨,不染纖塵:
“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少時立誌做聖賢,格過竹子,讀過兵法……二十歲中舉,之後醉心儒學、禪宗、道學,以致進士數次不中,卻毫不氣餒;
一句“你們以不登第為恥,我以不登第卻為之懊惱為恥”,令無數學子汗顏;
之後,為解父憂,刻苦讀書,一舉中第,入工部,按部就班;
再之後,為追尋理想,毅然決然放棄仕途,苦己心誌,數十年的沉澱積累,終於厚積薄發,一朝得悟,開創《心學》;
再之後,代天巡狩,學以致用,破山中賊之心中賊,平寧王叛亂……
再再之後,功成身退,回鄉講學,學生無數。
縱觀這一生的履曆,立功、立德、立言,古往今來有幾人比得?
是啊,何須多言……
李青望著王守仁。
王守仁神色平和,微笑以對。
許久……
“小雲……我走了。”
王守仁輕輕說:“這一路崎嶇漫長,惟願先生一路順風。”
李青“嗯”了聲,緩緩起身,“走了。”
王守仁輕輕“嗯”了聲,微笑目送。
臨出庭院之際,李青止步,回頭。
暖陽下,小雲長發雪白耀眼,雙眸渾濁,嘴角帶笑,一股清風徐來,額前發絲隨風飄散,好似一幅水墨畫暈染開來,輪廓模糊……
李青收回目光,一人前行……
…
李青告彆了小雲,告彆了楊慎,
帶著一眾小師弟離開了餘姚,沒回金陵,去平不平……
數月後,
又是一個尋常的下午,李青得知了小雲的境遇。
在他離開數日後的一個夜晚,小雲在家中平靜逝去……
之後,無數《心學》學生穿著麻衣,哭送陽明先生,江南官員亦多有仰慕陽明者,為其上表朝廷。
十年代天巡狩,又平寧王叛亂,如此功績,朝廷又怎可無動於衷?
京中大員,亦為其上表請封。
經過短暫的討論之後,皇帝下旨——
追封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
追贈:新建侯;諡號:文成!
……
李青得知這些時,一切都蓋棺定論了。
他麵無表情地勾了勾嘴角,強擠出一個輕輕的笑,輕聲呢喃:
“就當如此,就該如此,就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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