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突然變得凝固。
徐小受有些意外,“越界”一詞畢竟來得過於突然。
他甚至不太清楚道穹蒼心裡頭對這條“界”的定義,是什麼。
“戌月灰宮,我天上第一樓的盟友。”
徐小受並沒有多說,他曉得道穹蒼該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果盟友我徐小受都可以隨便放棄,那我就是個不講道義之人。
如果連這你道穹蒼都能接受,那日後對你這位比盟友更親密了一些的“朋友”,是否也可以隨時拋棄、放棄?
“我知道。”
“但隻是盟友,對吧?”
“還隻是半個戌月灰宮是盟友,隻有守舊派,不包括主戰派?”
“你們天上第一樓的高層,同戌月灰宮的高層,連座談會都沒開過一個,隻是口頭上的盟約,我說的可對?”
道穹蒼隨口反問著,仿從沒離開過現場,回應依舊淡然。
事實也是分心二用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畢竟方才隻是去自己的記憶深處逛了一圈。
言罷,他並沒有停下,而是彎腰從地上拾來了一大捧石子,足有十來顆。
他蹲著,先將石子堆在自己腳邊,然後撥過去第一枚石子,到徐小受腳邊。
“無袖。”
再撥一枚。
“水鬼。”
還撥一枚。
“岑喬夫。”
又撥一枚。
“封天聖帝。”
至此,他動作一頓,指著徐小受腳下的石子道:
“但凡和你有點聯係的,我二話不說,全部還給了你。”
“即便這其中無袖是焚琴老大,曾對我造成過無比巨大的傷害。”
“水鬼前身是宇墨,讓我體驗了一把最最痛恨的被背叛的感覺。”
“岑喬夫我不說。”
“封天聖帝本就是內島鬼獸,本來就該被關在死海不至於為禍人間,他的歸屬權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的,而是我的……這些姑且不論,再不濟,我也還可以趁人之危奪他聖帝位格,或者直接將之交給北槐,難以想象我能從中得到怎樣的好處。”
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言,抬起眸來,直視身前高高站著的受爺:
“可正如我說的,我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這些東西,我全部可以忘掉,當做從來沒發生過。”
“而你,我的徐,你也要明白,我這麼做,究竟是因為誰。”
是因為小受哥啊!
曹二柱都聽懂了,目光在小受哥和道穹蒼二人身上來回流轉,感覺他們之間的感情……呃,應該說“情感”吧?好複雜!
徐小受沉默著,隱隱明白道穹蒼要說什麼了。
還沒完,騷包老道依舊蹲著,將剩下的石子挪到另一邊,從中拿來一枚放到自己腳下。
“締嬰聖株,我斬的。”
再來一枚。
“祟陰染茗,我打了。”
還來一枚。
“祟陰妄則,我也出力了。”
又來一枚。
“神亦、二柱,包括八尊諳,要麼我請來的,要麼我策劃請來的。”
說到這,他連連擺手:
“當然不可否認,受爺您在這過程中也付出了汗水和努力,也當了一把辛苦的劍。”
“可我呢?”
“我也出力了吧?”
“我至少,出了這些力。”他將自己腳旁的石子攏成一堆,點了點後,才指著徐小受的石堆說道:
“你的這堆石子()
,叫做"得到"——是你付出之後該有的"得到"。”
再指向自己的:
“我的這堆石子,叫做"付出"——我的隻是付出,好像我並不求回報。”
命名完,解完釋後,他才又看向尚未分配的最後幾顆石子,從中撥了一顆過去:
“你"得到"了後,還得到了碎鈞盾。”
再去一顆。
“還術祖之墟。”
還去一顆。
“還天境之核。”
又去一顆。
“龍字,也先歸你用。”
餘下的,隻剩一顆石子……
這顆石子尚未分配,道穹蒼分配的動作一停,所有人便都知道它的名字了。
“我也可以是一個無私的人。”
道穹蒼笑了一聲,再次抬眸,看向高高站著的徐小受:
“可受爺,您要知道,三十年來,從來沒有人可以在我手中得到這麼多,見者有份我不是說著玩的。”
“我崇尚的是"等價交換",如果你真的想要、還要,這最後一枚石子,也不是不可以給您。”
“但是!”
他聲音一重,曹二柱在一旁聽著,便覺心口如被重錘砸了一下,氣氛都變得劍拔弩張了。
就在他以為道穹蒼要據理力爭,從小受哥身上硬換點什麼回來的時候。
這位從不按常理出牌的怪叔叔,語氣變得悵然若失,仿曆經神傷,跟他們聊起了人生與哲理:
“一段不平等的關係,注定走不長遠。”
“我不希望我隻是一味的付出,更不希望受了我好的人不知道我的好,還將之當做理所當然。”
“受爺,您覺得呢?”
……
可惡……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氣,有種蓄了力的一記重拳,轟在了棉花上的難受感。
早在“受爺,您越界了”一出,他都做好要大力抗爭,再不濟大家撕破臉皮的準備。
可是……
他好會啊!
他將自己的姿態放得無比卑賤,卻把人捧得那麼高、那麼高。
從始至終,他沒開口要過一句。
從頭到尾,他句句不離我要白胄。
“好軟的硬茬子!”
不止曹二柱,連徐小受都給說得動容,隻覺騷包老道太可憐了,而自己就是那個毫不負責,隻知道一味索取,吃乾抹淨轉頭就走的惡劣男人。
望著最後那枚名為“白胄”的石子,徐小受張了張嘴,愣是說不出來“我要”的話。
道穹蒼固然是用了話術,卻也無不句句大實話。
他也是贏家。
他也是合作方。
他卻什麼都沒得到。
他就要一個和自己關係不大的白胄,他有什麼錯呢?
“有!”
“絕對有哪裡出錯了……”
徐小受意識到,白胄的重要性,有可能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
麵對本源真碣,騷包老道都不至於搬出這一套,擺擺手就說“你先用著”。
可對白胄,卻如此這般。
說明了什麼?
說明在他心中,白胄比一塊本源真碣,乃至十塊、百塊,可能都重要。
“能告訴我,你要白胄做什麼嗎?”徐小受選擇了有話直問。
道穹蒼先是搖頭:“有外人在。”
月宮離一()
懵,迎著徐曹二人投來的視線,反應過來後氣笑了。
好好好,現在我成了外人是吧?
你們倒是行個方便,把我當個外人……不,再賤一點,把我當個臭屁給先放了唄?
真以為我想在這裡啊?
但話聊到此處,月宮離還真有點想聽後文了,他確也看出了白胄在騷包老道心中的份量,當即大為好奇:
“白胄是不是……”
道穹蒼起身,背對著月宮離,像根本沒瞅見此地還有這一位的存在,自顧自道:
“但即便有外人,我也可以明著說。”
“受爺,你知道的,我對你,毫無隱瞞。”
完完全全被忽視了的月宮離,比給人往嘴裡強行喂了一坨屎還要難受,氣得拳頭攥緊,發誓再也不要發聲自取其辱了。
道穹蒼麵色凝重的說道:“我要的其實不是白胄,而是他身上鱗白之巫、巫毒之體的能力。”
全場之人,除卻曹二柱,齊齊心神一凜。
初代六戌!
五大絕體!
什麼情況,怎麼就扯出這些來了?
道穹蒼再道:“我也大概明白受爺您的顧慮,如若你因為焦糖糖、辛咕咕,或者貪神、寒天之鼬等交情的存在,想要保住白胄……”
“或許他能給你,但得在我用完之後。”
“但最終到你手上的,是不是白胄本人,或者這麼說,從始至終,白胄是不是白胄本人……這些,你都值得一思。”
道穹蒼舉起了手,像在發誓:
“我唯一可以保證的是,從一開始,戌月灰宮就同天上第一樓不同道!”
“白胄宮主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一開始對你什麼態度,之後對你什麼態度,好好回想一下。”
“白胄宮主不要聖奴,卻要你天上第一樓,是因為你比八尊諳強嗎?”
“也許是!”從道穹蒼嘴裡似乎根本聽不到半句對受爺的貶低,處處是維護,末了道:
“但我想,更多是因為你當時看上去,說好聽點更容易合作,說不好聽點,更容易控製。”
“這種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盟友關係,比紙張還要脆弱,容我做朋友的冒犯,給個建議……”
道穹蒼徐徐搖頭:“受爺,不要感情用事。”
……
糟糕!
如果把道穹蒼這一套當成是攻心術的話,徐小受發現,自己大抵是中招了。
他的立場,從一開始的堅定不移,變得有些搖擺。
“不是指引!”
隔了一陣的思考,徐小受明悟,自己不是受了騷包老道的指引。
他輕易能回想起來焦糖糖贈予貪神的最初目的,也記起了那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條約的鬼獸契約。
之所以吞噬之體沒把自己吞噬殆儘,不是他們留手了,而是自己一身被動技太過強大。
之所以鬼獸契約完自己不是成為一具寄體、傀儡,不是戌月灰宮突發善心了,而是契約書自己改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