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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隻得獨自一人去閒逛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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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可能已經比在這座京城土生土長的老百姓,還要更加了解這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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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過南邊那座被老百姓昵稱為糧門的天長門,通過運河而來的糧食,都在那裡經過戶部官員勘驗後儲入糧倉,是四方糧米彙聚之處。她曾經在那邊渡口蹲了小半天,看著忙忙碌碌的官員和胥吏,還有汗流浹背的挑夫。還知道那裡有座香火鼎盛的狐仙祠,既不是朝廷禮部認可的正統祠廟,卻也不是淫祠,來曆古怪,供奉著一截色澤光潤如新的狐尾,有瘋瘋癲癲、神神道道販賣符水的老婦人,還有聽說是來自大隋關西的摸骨師,老頭兒和老嫗經常吵架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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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過長福寺廟會,人山人海,她就很眼饞一種用牛角製成的筒蛇,來這邊的有錢人很多,就連那些比權貴子弟瞧著還要趾高氣昂的長隨仆役,都喜歡穿著染黑川鼠皮衣,混充貂皮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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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還去過皇城邊上,在那邊也蹲了好多個下午,才知道原來會有許多輿夫、繡娘,這些不是宮裡人的人,一樣可以進出皇城,隻是需要隨身攜帶腰牌,其中就有一座編撰曆朝國史、纂修史書的文華館,外聘了不少書手紙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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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繞著去北邊的皇城後門,那邊叫地久門,李寶瓶去的次數更多,因為那邊更熱鬨,曾經在一座雜銀鋪子,還看到一場鬨哄哄的風波,是當兵的抓蟊賊,氣勢洶洶。後來她跟附近鋪子掌櫃一問,才知道原來那個做不乾淨生意、卻能日進鬥金的鋪子,是個銷贓的窩點,售賣之物,多是大隋皇宮裡邊偷竊而出的禦用物件,偷偷藏下來的一些個荷包香囊,甚至連一座宮殿修繕溝渠的錫片,都被偷了出來,宮廷歲修剩餘下來的邊角料,同樣有宮外的商販覬覦,許多造辦處的報失報損,更是利潤豐厚,尤其是金玉作、匣裱作這幾處,很容易夾帶出宮,變成真金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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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當時不太明白,就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怎麼都敢有人偷皇帝家的東西。與她混熟了的老掌櫃便笑著說,這叫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生意沒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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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還去過距離地久門不遠的繡衣橋,那邊有個大湖,隻是給一座座王府、高官府邸的院牆合夥攔住了。步軍統領衙門就坐落在那邊一條叫貂帽胡同的地方,李寶瓶吃著糕點來回走了幾趟,因為有個她不太喜歡的同窗,總喜歡吹噓他爹是那衙門裡頭官帽子最大的,就算他騎在那邊的石獅子身上撒尿都沒人敢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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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還去過城南邊的中官巷,是好多年邁宦官、白頭宮女離開皇宮後頤養天年的地方,那邊寺廟道觀很多,就是都不大,那些宦官、宮女多是不遺餘力的供養人,而且無比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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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寶瓶經常能夠看到駝背老人,仆役扶著,或是獨自拄拐而行,去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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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蕩次數多了,李寶瓶就知道原來資曆最深的宮女,被譽為內廷姥姥,是服侍皇帝皇後的年長女官,其中每天清晨為皇帝梳頭的老宮人,地位最為尊榮,有些還會被恩賜“夫人”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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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東邊,有著大隋最大的坊市,商鋪眾多,車馬往來,人流即錢流。其中又有李寶瓶最愛閒逛的書坊,一些膽子大的書鋪掌櫃,還會偷偷販賣一些依照朝廷律法,不能放行出關出境的書籍。各個藩屬國使節,往往會派遣仆役私下購買,但是運氣不好的,一旦遇上坊丁巡查,就要被揪去衙門吃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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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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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棉襖還是衣裳、總是一抹大紅顏色的小姑娘,攙扶過許多去燒香的蹣跚老人,幫站在樹底下大哭的孩子,上樹拿下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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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裝著木炭陷入大雪泥濘中的牛車,與衣衫襤褸的老翁一起推車,看過街巷拐角處的老人下棋,在一座座古董鋪子踮起腳跟,詢問掌櫃那些文案清供的價錢,在天橋底下坐在台階上,聽著說書先生們的故事,無數次在大街小巷與挑擔子吆喝的小販們擦肩而過,還給在地上擰打成一團的孩子勸架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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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聽過京城上空悠揚的鴿哨聲,小姑娘看過搖搖晃晃的漂亮紙鳶,小姑娘吃過覺得天底下最好吃的餛飩,小姑娘在屋簷下躲過雨,在樹底下躲著大太陽,在風雪裡嗬氣取暖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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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李寶瓶又去逛了書坊,去的路上,午飯是吃了一間價廉物美的小飯館兒,回的路上,換了一家祖傳手藝的小巷麵館,老掌櫃和老板娘都跟她很熟了,經常說要便宜些算錢,要不就乾脆不收錢了,可是李寶瓶都沒答應,說可能下次就要便宜了哦,隻是一次次的下次,兩家館子也沒這麼個機會,久而久之,就隻當是小姑娘在說客氣話,不願意讓他們的小本買賣少賺那幾文錢,隻是他們其實都想笑,遇上這麼個可愛又懂事的客人,他們就算再掙錢不易,也不會計較那點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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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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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的飛奔身影,出現在山崖書院門外的那條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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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覺得書上說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好像不太對唉,怎麼到了她這兒,就走得慢悠悠、急死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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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眼睛裡好像隻有遠方的紅襦裙小姑娘,與看門的老夫子飛快打了聲招呼,一衝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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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盹的老先生想起一事,向那個背影喊道:“小寶瓶,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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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沒有停下身形,雙手揮動,原地踏步,扭頭看了眼正在朝自己招手的老夫子,便倒退而跑,竟然跑得還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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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倒退著跑回了門口,站定,問道:“梁先生,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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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梁的老先生好奇問道:“你在路上沒遇到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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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瞪大眼睛,搖頭道:“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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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笑問道:“那你今兒是不是沒從白茅街那邊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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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點頭道:“對啊,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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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笑眯眯問道:“寶瓶啊,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我學問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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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想了想,“比茅山主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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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頓時給這位實誠的小姑娘,噎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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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換個角度去想,小姑娘把自己跟一位儒家書院聖人作比較,怎麼都是句好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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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老先生心情還不錯,就告訴李寶瓶有個年輕人來書院找她了,先是在門口站了挺久,後來去了客舍放下行李,又來這邊兩次,最後一趟是半個時辰前,來了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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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笑道:“我就勸他不用著急,我們小寶瓶對京城熟悉得跟逛蕩自家差不多,肯定丟不掉,可那人還是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走著,後來我都替他著急,就跟他講你一般都是從白茅街那邊拐過來的,估計他在白茅街那邊等著你,見你不著,就又往前走了些路,想著早些瞧見你的身影吧,所以你們倆才錯過了。不打緊,你在這兒等著吧,他保準很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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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猛然轉身,就要飛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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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著急道:“小寶瓶,你是要去白茅街找他去?小心他為了找你,離著白茅街已經遠了,再萬一他沒有原路返回,你們豈不是又要錯過?怎麼,你們打算玩捉迷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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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原地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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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書院夫子們從未見過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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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泫然欲泣,突然大聲喊道:“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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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心神一震,眯起眼,氣勢渾然一邊,望向大街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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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襲白衣,身影如同一道白虹從白茅街那邊拐入視野中,然後以更快速度一掠而來,轉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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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位年輕人飄然站定後,兩隻雪白大袖,依舊飄蕩扶搖,宛如風流謫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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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紅衣小姑娘身前,笑容燦爛,輕聲道:“小師叔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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