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節，上傳得有些晚了。）r/
r/
白衣神女與兩尊青衣神人已經消散。r/
r/
半旬之後，水幕還會出現一次。r/
r/
若是一旬到來，此地剩餘人數多過五人，便會有天劫落地，將所有人打殺。r/
r/
桓雲發現自己埋藏在藻井那邊的符籙已經崩碎，顯然此地山水神靈已經關閉了仙府出路。r/
r/
白玉拱橋這邊，魚龍混雜的各路修士武夫，麵麵相覷。r/
r/
先前桓雲好不容易幫著籠絡起來的渙散人心，這會兒瞬間被打回原形。r/
r/
重歸一盤散沙。r/
r/
哪怕是六人，都不約而同地後撤，與身邊人拉開一段距離。r/
r/
唯獨白璧與詹晴並肩而立，默默交流。r/
r/
一時間天地寂靜，落針可聞。r/
r/
雲上城那對年輕男女，心情越來越沉重。r/
r/
年輕女子問道：“師兄，桓老真人護得住我們嗎？”r/
r/
男子苦笑道：“興許老真人不願意殺我們，就已經仁至義儘了。”r/
r/
女子花容失色。r/
r/
男子無奈道：“桓雲終究不是自家人，現在我們能夠相信的人，就隻有許供奉了。”r/
r/
片刻之後，兩人一起琢磨困境，試圖打破當下死局，可惜兩人還是沒能商議出一個所以然。r/
r/
那位風塵仆仆趕來的龍門境供奉，他們兩人真正的護道人，飄落在兩人身側，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不如將那白玉筆管交予我，我來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r/
r/
男子毫不猶豫就交出那件方寸物，感激道：“有勞許供奉。”r/
r/
老供奉將那白玉筆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一路而去。r/
r/
年輕女子一臉訝異。r/
r/
男子搖搖頭，示意她莫要說話。r/
r/
年輕女子雖說不如她師兄沉穩縝密，一直被城主沈震澤教訓，但是她好歹知道此刻交出方寸物，絕對不是什麼好事。r/
r/
男子以心聲說道：“如果剛才不交出去，我們現在已經是兩具屍體了。半旬之後，如果我們和這位陶供奉，都能夠活到那一天，等著吧，方寸物就會物歸原主。”r/
r/
女子慘然道：“等到水幕消失，然後再被拿走？”r/
r/
男子笑道：“不然？”r/
r/
女子梨花帶雨。r/
r/
男子為她輕輕擦拭眼淚，動作輕柔，沒有說話。r/
r/
不是不想說點什麼，而是無話可說。r/
r/
後山那棵綠竹下，狄元封神色凝重，抬頭瞥了眼，根本沒找那黑袍老者麻煩的意圖，打算躲得越遠越好。r/
r/
狄元封毫不猶豫就飛奔下山，繞過了那座宮觀。r/
r/
陳平安滑下竹竿，路過宮觀建築的時候，發現黃師這邊毫無動靜，不知是作何想。r/
r/
孫道人摘下大小兩隻包裹，放在腳邊。r/
r/
沒敢丟了包裹就跑，擔心被人亂拳打死老師傅，到時候自己還要百口莫辯。他一個觀海境野修，真不夠看的。r/
r/
孫道人隻能賭下一撥人見著了他，見好就收，隻拿錢財不拿命。r/
r/
這會兒，就算他真是嬰兒山雷神宅的譜牒仙師，管用嗎？有屁用。r/
r/
陳平安看到這一幕後，心想這位老道人總算聰明了一回。沒有丟了寶物撒腿跑路。r/
r/
孫道人淚眼婆娑，可憐兮兮，望向那個站在牆頭之上的陳道友，然後揮揮手，“走吧走吧，走得越遠越好。”r/
r/
陳平安點點頭，“保重。”r/
r/
隻是離去之前，丟了三張符籙過去，全部都是隱匿身形的馱碑符。r/
r/
贈予殺伐符籙，意義不大了。r/
r/
以心聲告訴孫道人此符用處過後，陳平安亦是飛奔下山。r/
r/
孫道人接住符籙過後，再一抬頭，牆頭之上已經沒了那位陳道友的蹤跡，感慨萬分道：“患難見真心啊。”r/
r/
陳平安隻希望孫道人舍了機緣寶物，能夠暫時保住一條小命。r/
r/
在那之後，其實是有一線生機的。r/
r/
藕花福地當年也是差不多境地，廝殺天昏地暗過後，那位臂聖程元山，一場架沒打，不但活到了最後，如果不是沒能按時登上城頭，不然還白白撈取一樁飛升到浩然天下的福緣。r/
r/
至於最終能夠活下五人，還有天大的福緣臨頭，被什麼飛升境高人收為嫡傳和記名弟子，陳平安根本不相信。r/
r/
修行路上，看似機緣一物，由於與法寶掛鉤，往往最誘人，最直觀，好像誰得機緣越大，誰就越是修道胚子。r/
r/
可陳平安大致清楚，境界越高的得道之人，看待弟子的根骨，資質，性情，機緣，缺一不可。r/
r/
一位遠古飛升境大修士的收取弟子，尤其是嫡傳，豈會隻看後人在他山中得寶多寡。r/
r/
此次處處隱藏殺機，若說先前求寶爭機緣，好似修行路上人人野修，各有各的算盤，還算合情合理，所以陳平安無法確定此地風土，正與不正，那麼現在的格局，完全就是逼著所有人論心殺人，簡直就是身旁之人皆可死的處境，坐鎮此地的那個家夥，分明不是什麼善茬。極有可能是故意蠱惑人心，讓剩下四十多人，自相殘殺，那人好坐收漁翁之利。r/
r/
又有孫道人寶塔鈴驟然破碎的鋪墊，陳平安甚至猜測此地幕後人，說不得就是一頭大妖，隻是礙於某些老舊規矩，無法隨心所欲行事，例如那一縷淩厲劍氣的存在，極有可能就是一種束縛和掣肘。r/
r/
陳平安突然想起當年在落魄山台階上，與崔瀺的那場對話。r/
r/
崔瀺無比篤定的天下大勢，當時陳平安便想要詢問大驪國師，為何不將此事告訴某些人，或是直接昭告天下。r/
r/
隻不過當時陳平安沒有問出口，然後自己就有了答案。r/
r/
說了沒人聽，聽了沒人信。r/
r/
陳平安沒有離開孫道人這片建築太遠。r/
r/
不過有了一番計較。r/
r/
要不要立即以劍仙破開天幕？r/
r/
這是一個極有可能會決定生死的抉擇。r/
r/
因為陳平安對於這座遺址的認知，在裝神弄鬼的那一幕出現之後，將那位隱藏在重重幕後的本地“老天爺”，境界拔高了一層。當時自己能夠成功逃離鬼蜮穀，是毫無征兆行事，京觀城高承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此地那位，興許已經開始死死盯住他陳平安了。r/
r/
所以有個折中的想法。r/
r/
學那藕花福地的臂聖程元山，自己要一直躲到一旬後，到時候是福是禍，幕後人用心是好是壞，就都已經水落石出。r/
r/
是否需要出劍，就很清爽了。r/
r/
黃師從拐角處走出，奇怪道：“你就這麼在意孫道人的死活？如此擔心我一拳打死這個所謂的雷神宅仙師？”r/
r/
陳平安笑道：“你猜？”r/
r/
黃師扯了扯嘴角，“不如你我聯手退敵？”r/
r/
陳平安問道：“就不怕我拖後腿？”r/
r/
黃師心中愈發狐疑，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麼境界？精通符籙的龍門境修士，還是一位金丹地仙？”r/
r/
陳平安反問道：“你呢？”r/
r/
黃師坦誠笑道：“還算湊合的金身境武夫，還有大仇未報，所以死不得。”r/
r/
陳平安說道：“那你就把我當做一位金丹修士看待，嗯，還算湊合的金丹地仙。”r/
r/
黃師思量片刻，說道：“先撤出這座山頭，我們爭取不被合力圍殺，如何？這自然是最壞的局麵，不過當下你我處境，想得壞一些，沒有錯。”r/
r/
陳平安問道：“為何不學那孫道長，直接交出寶物？”r/
r/
黃師譏笑道：“怎的，要賭那些譜牒仙師個個生了一副菩薩心腸？還是希冀著山澤野修們，轉了心性，要舍生忘死當好人？”r/
r/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與黃師精誠合作，共渡難關。r/
r/
黃師催促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兩個再耗下去，可就要多出一份凶險了。”r/
r/
陳平安說道：“還是算了吧，怕你再偷偷給我上一拳，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r/
r/
黃師搖搖頭，“你肯定比我先死。”r/
r/
說完之後，黃師後退數步，身形消失在拐角處。r/
r/
陳平安這才重新貼上一張馱碑符，尋了一處僻靜地方，穿上一件尋常青衫，三件法袍加上一件尋常青衫，略顯臃腫，隻不過入冬時分，山中更寒，穿得厚實一些，也算合理。陳平安將臉上那張老人麵皮更換為少年麵容，又以朱斂的猿猴拳架形意，身形一垮，微微彎腰，個子便又矮了些許，又將身上兩隻斜挎包裹摘下，埋在地底，至於背後那把劍仙，與養劍葫一並摘下放入方寸物當中。r/
r/
到了這一刻，陳平安除了恨劍山的仿劍，將來必須購買兩把之外，便又想要多購置一件方寸物了。r/
r/
接下來陳平安打算沿著山腳河水，繞回前山，然後尋一個機會，去山腳白玉拱橋那邊看看，不用著急趕路。r/
r/
木秀出於林，與秀木歸林中。r/
r/
是兩個道理。r/
r/
陳平安既然曾經在書簡湖就能夠與顧璨說這個道理，那麼陳平安自己，自然隻會更加得心應手。r/
r/
選擇與孫道人一起結伴遊曆，或是接下來所作所為，都是在這個道理上出力氣，下功夫。r/
r/
崔東山曾經說過一番很有嚼頭的言語。r/
r/
一線兩端的道理，都捋順掰碎了想明白了，好似雙方打完架之後，最終落在了中間，那才是一點“真知”。r/
r/
不然道理就不是道理，一拿到肚子之外的人世間，就全是狗屁，嗚呼哀哉。r/
r/
當年大隋那趟兩人結伴的遊曆途中，其實崔東山說了很多這樣的無心之語玩笑話，隻不過可能是崔東山言語之時，太過玩世不恭，吊兒郎當，陳平安就沒怎麼聽得進去。r/
r/
事後想起。r/
r/
原來是學生在教先生道理。r/
r/
————r/
r/
一位高大老者沿著那座小天地的邊境線，緩緩散步。r/
r/
一次次被劍氣攪爛縹緲身形，一次次重新聚攏，一個不累，一個無所謂。r/
r/
老者當然知道自己此局所設，妙在何處。r/
r/
每一份興許連那些小家夥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心，在說死則死的緊要關頭，以及有望獲得仙人傳承的大機緣之下，大禍大福，兩兩相依，那麼人人的言行舉止，都會延伸出一種種意外和那可能性，合縱連橫，相互算計，敵友難分，隱忍蟄伏，奮起殺人，抱頭鼠竄，惻隱之心，豪傑性情……r/
r/
光是先找到誰，先殺誰，怎麼殺，就都是一碟一碟滋味無窮的佐酒小菜。r/
r/
如果不是這座小天地的規矩殘餘太多，其中一條，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雷池，興許他早就煉化了整座山水，而不是一次次逼近那處青山綠水，一直束手束腳，一旦被他真正坐鎮小天地，估摸著也該修出一個天圓地方的道果了。r/
r/
不過這麼多年的坎坎坷坷，顛沛流離，隻能揀選一些境界低微的螻蟻果腹，也不全是壞事，他借他人心思砥礪自己道心，一次次過後，受益匪淺，對於求真二字，越來越有心得。r/
r/
這頓飽餐過後，就又得搬遷了。免得被那些北俱蘆洲鄰近宗門查出些蛛絲馬跡。r/
r/
中土神洲去不得，高人太多，最北邊的皚皚洲是個不錯的選擇。r/
r/
至於南邊的寶瓶洲，先前聽那些修士在外邊山頭的閒聊，除非繞路，不然就需要經過北嶽地界，那尊北嶽正神，一旦躋身了玉璞境，就相當於一位仙人境修士了。r/
r/
會比較麻煩。r/
r/
尤其對方還是山神出身，自己更難以完全隱藏蹤跡。r/
r/
總不能去給大驪宋氏當個小小供奉吧，如果知道消息更早，寶瓶洲新五嶽山神尚未確定，去撈個山嶽正神當當，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r/
r/
老人大概是實在厭煩了那縷劍氣的糾纏不休，便退回白霧茫茫當中，盤腿而坐，身邊有一隻隻折紙仙鶴縈繞盤旋。r/
r/
進入這座遺址的入口，繪有四幅天王神像壁畫的那座洞室，其實是彆處破碎山頭的遺物，被他煉山而成，堆砌在一起罷了，事實上，他所煉名山可不止這麼一座，所以下一次，彆處機緣現世，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一旦有合適的螻蟻修士入山，偶然撞破，他便會故意設置一道低劣禁製，讓地仙修士提不起太大興趣，至多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般，或是那桓雲，不過是為人護道。不是老人吃不下一兩位在他腹中打滾的元嬰，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r/
r/
所以那些牆上詩文字跡，皆是老人的手筆。r/
r/
用來對付自以為是的聰明人。r/
r/
後來那五十餘人，便是太笨，遠遠不如前三撥修士，他便乾脆撤了所有禁製，使了一個小手段，結果有人爭先，便人人爭先。r/
r/
人心從來讓他不意外。r/
r/
第一撥人進入仙家洞府，抬頭便見仙鶴盤旋，也是一招小小的妙手。r/
r/
世間修道之人，一個個喜歡疑神疑鬼，他不折騰出點花樣來，要麼蠢到無法上鉤，要麼怕死到不敢咬餌。r/
r/
說來可笑。r/
r/
若是入山之人，一個個浩然正氣，誰也不殺誰，各拿各寶，他還真沒轍，至多就是關閉大門，讓那些修士一個個老死於此。r/
r/
涼亭對弈的兩具屍骸，早年便是如此。r/
r/
不是真殺不成人，而是得不償失。r/
r/
一旦真身顯露，那縷殘留劍氣就不會客氣了，甚至可以循著痕跡，直接殺入茫茫白霧當中。r/
r/
老者在蟄伏千年之久的漫長歲月裡，就吃過兩次大苦頭。r/
r/
何況仗著境界，以力殺人，如稚童以木搗爛蟻窩，老者最初在異鄉故土，做得多了，最終撞見了那位道觀供奉之人，所以才會淪落至此。r/
r/
山上諸多宮觀殿閣、天材地寶、仙家秘笈，對於老者而言，已經意義不大，更多還是準備未來等到自己的境界，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都足夠自保，才會開宗立派，到時候所有寶物機緣，便是自家宗門的底蘊所在。那些品相太差的，老人還真看不上眼，支離破碎之後，歸於天地，化為靈氣，亦無不可。r/
r/
此地靈氣充沛，尤其是水運濃鬱，可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大千氣象。r/
r/
老者當下真正關注之人，不是那三位金丹地仙，是其他三人。r/
r/
一個是運氣太好，所以運氣便不好了。r/
r/
竟然莫名其妙就得了山巔道觀的三分機緣，一尊破碎的木胎神像，仙家秘煉而成的碧綠琉璃瓦，水運蘊藉的地麵青磚。r/
r/
還有兩人，一個是他破天荒動了收徒念頭的，的的確確與山上道緣沾點邊，若是真成了師徒，徒弟境界突飛猛進，一日千裡，將來在外邊奔波勞碌，與師父裡應外合，會讓他更加省心省力。說不得元嬰也隨便吃，師父證道果，弟子拿那金丹與元嬰與寶物，皆大歡喜，一起在浩然天下登頂，說不得有朝一日，還可以衣錦還鄉，讓那幫眼高於頂的臭牛鼻子老道，大吃一驚。r/
r/
一個則是最有意思的一個，所以就成了必須死的一個。r/
r/
而且多半不用他動手。r/
r/
到時候反正已經殺到了隻剩下五人，再多殺幾個，就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r/
r/
其實那些人若是能夠精誠合作，摒棄成見，選擇共同破局，再加上那一縷劍氣存在，他便要麻煩許多。r/
r/
就隻能“挺著肚子”開始遠遊，慢慢等著那些家夥，一個個漸漸老死在這座肚裡洞天中，一身道行，化作靈氣，重歸小天地。r/
r/
隻不過可能嗎？r/
r/
絕無可能。r/
r/
哪怕對方如此相親相愛，最終出現一位有望躋身玉璞境的元嬰。r/
r/
真到了那種時刻，無非就是他付出一些代價，親自出手將其打殺。r/
r/
天地接壤，大劫臨頭。r/
r/
可不是他讓那三位紙片神祇隨口胡謅的玩笑話。r/
r/
如果有誰能夠獲得那縷劍氣的認可，才是最大的麻煩。r/
r/
天大的麻煩。r/
r/
好在目前看來，並無這種天命所歸之人。r/
r/
既然暫時閒來無事。r/
r/
老人打開一本書頁薄如蟬翼的書籍，內容以細微近乎不可見的蠅頭小楷寫就，期間還夾雜著一頁頁修士畫像。r/
r/
除此之外，便是一部章回體了。r/
r/
每一章，便是一位修士在此地的經曆與生死，事無巨細，皆有詳細描繪，所有人在此地的言行，都有一字不差的確切記載，不過每個故事的篇幅，有長有短。r/
r/
看似誰都是主角，但是誰都會死。r/
r/
這便是老人無數年來，在偷偷摸摸煉製名山大川之外，最重要的修行之道。r/
r/
白霧茫茫，山水境內，纖毫畢現。r/
r/
這便是真正上乘的神人觀山河。r/
r/
如今的聖人坐鎮小天地，可不是三教百家早年自己琢磨出來的門道，一樣是學來的。r/
r/
高大老者最想要去拜訪的，不是什麼三教聖人，而是那座諸子百家當中的家修士，他們坐鎮的白紙福地。r/
r/
肯定可以大道相互裨益，好一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
r/
這座天下的讀書人，說話就是講究。r/
r/
高大老者抬起頭，望向青山之巔的道觀方向，感慨良多。r/
r/
遙想當年，他追隨那人一起修道，山中人少，唯有書多，藏書極豐，他也算遍覽群籍。r/
r/
一次那人難得開口言語，詢問看書看得如何了。r/
r/
他答道，看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點冷。看佛家經文，苦中有樂，有點熱。看儒家經義，規規矩矩，有點煩。r/
r/
那人便笑言，讀進去了些許，遠未讀出來，人在深山中，見山不見人，還不算好。r/
r/
隻是不等他看書更多，便有了那場一劍遞出、劍氣如暴雨的驚天變故。r/
r/
那一劍，真是至今想來，也會讓人覺得背脊生涼，肝膽欲裂。r/
r/
那人臨終之前，為了破開天幕，將這座主人更換多次的小天地與自己，一同送出家鄉天下，其實已經無力約束自己更多，便隻能與自己約法三章。r/
r/
歲月悠悠，所謂的約法三章，已經不再是什麼束縛，如今就隻剩下那一縷劍氣還在苦苦支撐。r/
r/
隨著這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闖入此地，像那武夫黃師，行事一個比一個肆無忌憚，一次次打碎木像，事後他又縫縫補補，重新拚湊起來，對那人僅剩的些許敬畏之心，便隨之消磨殆儘。r/
r/
老人隨便瞥了眼遠方。r/
r/
若是有人膽敢壞了他的這場觀心局，比如膽敢以蠻力鎮壓眾人，那就可以先死了。r/
r/
剛好拿來殺雞儆猴，好讓那些小崽子愈發相信此地，是某位遠古飛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r/
r/
付出些代價，無非是消磨幾十年光陰積攢下來的表麵修為而已，對於他這種存在，光陰不值錢，砥礪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錢。r/
r/
有機會這麼做的，都沒這麼做。r/
r/
沒本事這麼做的，偏偏打腫臉充胖子，例如那個名叫詹晴的小侯爺，徒惹笑話，一步錯步步錯，注定是活不長久的，而且說不定會死得比較傷心傷肺了。r/
r/
例如死在某位螻蟻手上？r/
r/
或是乾脆安排一二，讓這個小家夥，死在他那位心愛的白姐姐手上？r/
r/
————r/
r/
白玉拱橋附近，已經沒有打鬥，變成了一場心境上更加凶險的亂戰。r/
r/
桓雲老真人以符陣環繞周身。r/
r/
白璧懷捧古琴“散雪”，十八顆壓勝花錢，亦是沒有收起的意思。r/
r/
一時間此地氣機漣漪，紊亂至極。r/
r/
不過也正好隔絕了其他所有修士武夫的窺探。r/
r/
六人站定之後，各有心聲交流。r/
r/
老真人桓雲，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r/
r/
暫時來看，是隻有機會和實力活到最後的人。r/
r/
但是這三人，分明各有牽掛。r/
r/
孫清是武峮，以及那名弟子。r/
r/
白璧是詹晴。r/
r/
桓雲需要為沈震澤兩位嫡傳弟子護道。r/
r/
師門傳承，大道之上的未來道侶，自己的良知。r/
r/
所以這個局，對三人而言，都會是一個極其難熬的問心局，不輸其餘為活而活的任何人。r/
r/
桓雲不是沒有想過要，聯合所有人，一起對抗這座小天地的古怪規矩。r/
r/
但是太過涉險，很容易早早將自己置身於死地。r/
r/
相信孫清與白璧更是如此。r/
r/
有心無力，何況還未必有心。r/
r/
白璧率先開口，“先找那五人。”r/
r/
孫清微笑道：“找到了，又該怎麼講？”r/
r/
白璧換了提議，“那個黑袍老者，總得先找出來吧？”r/
r/
孫清搖頭道：“這種人，你以為找到了，便可以隨便殺？到時候是你白璧身先士卒，還是咱們這位神通廣大的小侯爺親自出馬？”r/
r/
很快就有兩人附議孫清。r/
r/
詹晴苦笑不已。r/
r/
自己在第一場廝殺當中，被眾人除之後快，誰都卯足了勁都要殺他。r/
r/
結果一個言行滑稽的老東西，竟然誰都要心存忌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都不會對他展開圍殺狩獵。r/
r/
桓雲猶豫了一下，提議道：“我們不殺人，隻取寶，並且這些寶物誰都不拿，暫時就放在山頂道觀那邊。”r/
r/
一位野修頭目冷笑道：“這還不是脫褲子放屁？最後能夠活下來的，就五個。給咱們手起刀落了，死了個痛快，還省去他們一份煎熬。”r/
r/
另外一位年邁武夫，點頭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解決掉一撥人，我們六人，半旬之內，每個人可以護住四五人，咋樣？”r/
r/
這兩人便是附議孫清的那兩位。r/
r/
詹晴說道：“五人太多。”r/
r/
那野修嘖嘖道：“你與這自家婆娘，反正身邊無人可用，就隻剩下兩個了，當然覺得多，按照小侯爺的想法，是不是留下兩人性命，才剛剛好？”r/
r/
詹晴抖了抖衣袖，無所謂道：“那你們繼續聊，當我不存在。”r/
r/
原本詹晴還想要提議，所有人先停戰，一起針對那五人，再談後續。r/
r/
看來是癡心妄想了。r/
r/
估摸著現在他詹晴無論說什麼，都是白搭。r/
r/
不談那得寶最多的五位。r/
r/
目前活著的，還有四十二人。r/
r/
白璧說道：“那就各留三人，但是事先說好，我與詹晴，可以再拉攏兩人，護住他們性命。”r/
r/
桓雲沒有說話。r/
r/
因為雲上城就隻來了三人。r/
r/
他桓雲，隻是一位短暫的護道人，甚至不是那兩個年輕孩子的傳道人，更不是什麼雲上城修士。r/
r/
至於更多的他人生死，實在是顧不得了。r/
r/
孫清雖然不願意與這幫人摻和，但是她沒有開口。她除外，武峮，與自己弟子柳瑰寶，還多出一個名額。r/
r/
而少女已經用言語心聲，祈求孫清救下一人。r/
r/
是一位她們在訪山路上認識的陌路人。r/
r/
一見鐘情，不過如此。r/
r/
孫清沒覺得有什麼不對。r/
r/
當年自己遇上那個年輕讀書人，不也如此。r/
r/
師父自己尚且如此，就沒資格與弟子牢騷什麼大道理。r/
r/
不過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主動與孫清說道：“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孫府主，我與楚兄弟，都信不過小侯爺這撥人，不如咱們聯手，先說服桓雲老神仙，讓他袖手旁觀便是，我們先一起宰了詹晴他們，這夥人最是不守規矩，比野修的路子還野，宰了他們之後，孫府主你就是我們的領袖，最後我與楚兄弟，再與你們彩雀府，伺機殺掉桓雲一方，如何？最後差不多是我們五人活下，豈不安穩？”r/
r/
孫清皺眉不已。r/
r/
既不答應，也沒拒絕。r/
r/
那位武夫也不著急。r/
r/
對他來說，老真人桓雲道法是高，本該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可惜太扭捏老好人，注定無法一起做大事。r/
r/
至於詹晴與那金丹女修，皆是壞水爛肚腸的壞種，遠遠不如彩雀府孫清這般讓人放心。r/
r/
而且被他認出身份的孫清，修為足夠，兩位隨從的手段城府，更是不差。r/
r/
至於那芙蕖國出身的白璧，先前她已經亮明身份，不過又如何？水龍宗祖師堂嫡傳，了不起啊？去他娘的大宗門譜牒仙師，真要有本事，怎的不一口氣殺了我們全部人？r/
r/
詹晴其實大致猜到了自己這一方的處境。r/
r/
愈發悔青了腸子。r/
r/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真正的譜牒仙師，以及山澤野修行事風格的先天不足。r/
r/
而白姐姐顯然是被他連累了。r/
r/
隻是讓詹晴心情略好的一個結果，是馬上就會死掉十八人。r/
r/
反正他和白姐姐這邊，不但不會再死人，反而可以多出兩位臨時的“供奉客卿”，隊伍當中，那麼每少一人，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勝算。r/
r/
與仙府山門相對的白玉拱橋一邊水畔，一位肩頭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過的年輕人，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r/
r/
身上一件錦緞袍子，被那道雄渾拳罡波及，早已鬆垮稀爛。r/
r/
一個野修壯漢與他道侶，兩人並肩，坐在這位年輕人附近，壯漢掬水洗了把臉，吐出一口濁氣，轉頭笑著勸慰道：“懷公子，不打緊，天無絕人之路，我覺得你吉人自有天相，跟著你這一路走來，不都是化險為夷嗎？要我看啊，這麼大的福緣，該有你一份，咱們夫婦二人，跟著懷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r/
r/
年輕人說著一口不算嫻熟的北俱蘆洲雅言，喃喃道：“先前那些小打小鬨，不過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如果不是認識了你們，估摸著也隻會繞路，哪敢去廝殺一番。本來隻是想著去書院遊學，不曾想會是這麼個慘淡光景。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r/
r/
那婦人皺了皺眉頭。r/
r/
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一天到晚隻會說些晦氣話。r/
r/
先前可以忍，是因為這位彆洲讀書人在言語之中，透露出他與書院一位夫子有些淺淡淵源，可以勉強進入書院借書抄書。r/
r/
一個才四境瓶頸的下五境修士，先前廝殺起來，倒是熱血上頭，先吃了北亭國小侯爺一記術法，竟是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後又莽莽撞撞衝上去，差點一頭撞到那高陵的拳罡當中，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開，已經死無全屍了。r/
r/
不愧是讀書人。r/
r/
一位身材苗條的少女抹了把臉，一路走來，歪頭朝地上吐出好幾口血水，最後大大方方坐在年輕讀書人身邊，說道：“姓懷的，接下來你就跟著我，什麼都彆管。”r/
r/
年輕人一臉茫然，低聲問道：“還有廝殺不成？”r/
r/
少女笑道：“你又要像先前在橋上，打算拚死都要救我了？”r/
r/
年輕人有些難為情，誰救誰都不好說。r/
r/
少女摘下腰間酒壺，遞過去，“喝點酒，壯壯膽子？”r/
r/
年輕人搖搖頭，臉色微紅，“柳姑娘，我喝不來酒的。”r/
r/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來，一抹嘴，抬頭望向山頂，笑道：“懷潛，想說‘於禮不合’便直說。”r/
r/
年輕人啞口無言。r/
r/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孫清最器重的嫡傳弟子，柳瑰寶。r/
r/
彩雀府上上下下，連同武峮在內，都覺得少女會成為下一位府主，沒有任何懸念。r/
r/
少女年歲還小，雖說年齡瞧著要比猶有稚嫩的麵相，更大一些，但在山上修士當中，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修道天才，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為。r/
r/
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她隨後兩次開口，都直接決定了整個戰局的形勢走向，甚至可以說詹晴與白璧最記恨之人，就是這個境界不高的少女。r/
r/
那來自彆洲遠遊求學的年輕讀書人，姓懷名潛，莫名其妙就卷入了這場災厄當中。r/
r/
柳瑰寶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勁裝著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癡傻，那些個裝出來的機靈勁兒，真是憨得可愛。r/
r/
興許是柳瑰寶自己太早慧多智，對於這個境界修為不曾作偽的懷潛，反而瞧著就喜歡。r/
r/
就像師父說的，喜歡一個人若是要講道理，理由多多，那就不是真正喜歡，趕緊換人喜歡去。r/
r/
師父每次喝酒醉醺醺，與她這個弟子吐露心扉，說那劉先生的種種事跡，然後無意間蹦出這種話的時候，落在柳瑰寶眼中，其實也很可愛的。r/
r/
師父那邊，又有了些定論。r/
r/
柳瑰寶覺得挺沒勁的。r/
r/
商量了該殺誰，現在就是在決定怎麼殺，誰來殺了。r/
r/
聰明一點的人，應該可以察覺到征兆。r/
r/
柳瑰寶轉頭望去，看來聰明人的，還是少。r/
r/
而師父那邊六人，還在專心致誌，忙著勾心鬥角。r/
r/
一位漢子獨自一人坐在河邊，手腳冰涼。r/
r/
離著所有人都有些距離，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沒死在前邊的亂戰當中，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r/
r/
漢子腳上穿著一雙磨損厲害的靴子。r/
r/
不知是誰率先以心聲喊了一句，說那六人認可了小侯爺詹晴的提議，決定要殺光所有野修。r/
r/
誰都不太確定，但是誰都不敢不信。r/
r/
片刻呆滯之後，三三兩兩開始或飛奔或禦風，撤離白玉拱橋那邊。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