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礦井裡,我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好在裡麵有個小管事,他喜歡聽我說書,有時塞幾根煙給我。”方才在演講台上激昂文字的謝大記者,此刻像個受儘委屈的孩子。
“那個平遙來的小方,他才十六歲,他太累了,一覺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他還那麼年輕啊,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謝光寒叼著煙嗚嗚地哭著,碩大的眼淚叭嗒一聲掉在台階上,洇起一灘水漬。
我心裡堵得慌,我知道他難受,在心裡籌謀了半晌,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我不慣安慰人的。要真的安慰一個人,隻能陪他喝到爛醉如泥。但依著我與他的交情,還不到那樣的地步。
“我問他如果能出去想做什麼。他說,出去後他就想吃小炒牛肉,多放辣子,吃三大碗米飯!他還想回家,回到學校好好讀書,再也不逃課了。”煙霧繚繞著,那個被所有人視作英雄的男人淚流滿麵悲傷成河地坐在我麵前。忍了許久,我還是輕輕咳嗽著。他立馬扔掉手裡的煙,一腳踩滅了。
“能不能……讓我靠一下?”他哭得頭發蓬亂,眼睛紅紅的,有些嚇人。
我不解。
他拿走我手裡的花放在腳下,扶著我的膝蓋,放平,慢慢地將頭靠了上去。一動不動。我更是不敢動彈,一雙瘦弱的膝盛放了他所有的憂傷。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兩腳發麻,他的手機響起來,終於解救了我。我捶著腿看著他接電話,他歉然地望著我,“抱歉!我失態了。”
“管你失什麼態,彆失身就行!你在哪呢!趕緊滾過來,老羅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你人卻不見了。”厲塵揚的聲音很大聲地傳來。
“好,馬上就到!”謝光寒掛了電話,將一隻手掌伸了過來。
我撐著牆爬起來,完全,麻木了。
謝光寒撿起地上的鮮花,將手肘一曲,我隻得扶了上去,慢慢地跟著他下了樓。
進了電梯,他按了b2,我瞪著他,“我下18樓。”禮堂在28樓,我們現在在27樓。
“我帶你見一個朋友,一起吃頓飯。”他進了地庫,取了車。回首望著我,“方才情不自禁,我太唐突了……實在是抱歉得很。”
我坐在後麵,淡笑著,“你們領導品味獨特啊,怎麼獎勵功臣送馬蹄蓮?”
“這是厲塵揚選的,他知道這是我喜歡的花。”謝光寒笑著,眼睛依然水霧迷蒙。流淚的男人,也屬實有些可愛。
馬蹄蓮的花語是至死不渝的愛情。
這世道哪有什麼至死不渝?
十五分鐘後,謝光寒將車停進一處停車場,帶著我穿過馬路,走進一座商業樓的裙樓,“到了。”黑色的碩大招牌上,簡簡單單寫著“羅記”兩個飄逸的行書。
謝光寒推開門,撐住,側身,看著我進去,才關上門走了進去。
兩個穿著製服的漂亮女服務員笑吟吟地迎了上來,“謝生,在芰荷館,老板他們正等著呢!”
一家裝飾典雅的茶餐廳,圓形宮燈散發著柔媚的光芒,白色牆壁上鑲嵌著黑色木質畫框,畫框裡掛著一幅筆走龍蛇的字,烏黑油亮,“上善若水”,那個“水”字寫得尤其漂亮!畫框下立著一隻圓形木架,架子做成多寶格的製式,上麵擺放著各種顏色姿勢的小雕像,好……眼熟的小玩意兒。
數張黑色的方桌和黑色的方椅規規矩矩地擺放著,桌上放著白色的茶壺和茶杯。方椅上靠著棕綠色抱枕,每隻抱枕花色各不一樣。零星坐著正在用餐的男男女女數人。
謝光寒領著我徑直進了最內一間包間,推門而入。一張旋轉圓桌前已坐了數人,有男有女,見到謝光寒進來,都站了起來。
“恭候英雄歸來!”厲塵揚帶頭鼓掌。
眾人起勁地鼓著掌,大笑著,叫喊著,“我們的英雄回來了!”
謝光寒揮揮手,靦腆地笑著,抱著雙拳,拱拱手。
“阿寒,遲了一刻鐘,可是要自罰三杯的。”一青色襯衫的胖胖男子擺弄著麵前的木筷子。
“阿寒,快介紹一下吧!這小姑娘麵生得緊!”一燙著波浪頭的中年女人一身黑色長裙,端著茶的樣子還挺風韻的。
……
謝光寒不理會眾人的打趣,拉出高背木椅,接過我手裡的花束,示意我坐下。
我忙雙手合十對著在座的諸位拜了又拜,極歉然地道:“抱歉抱歉,我的錯,讓各位前輩久等了。”
“這是萬寧,花城調來的同事。”謝光寒漫聲道。
我忙不迭地揚起笑臉頻頻打招呼。但那些在座的一個個都笑得那麼曖昧,明明滅滅。
不是說,見他一位朋友,為何來了一大桌?
厲塵揚看出我的尷尬,起身給我倒了一杯茶。
“今天隻為阿寒接風洗塵,不談風花雪月事,誰多說一個字,就請自罰一杯。”那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的白衣男子,自帶一股威嚴,陪坐者除我之外都比他大上一截,聽他如此說,一個個都禁聲不言,隻訕訕地端起茶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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