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輕飄飄地拂著,落在臉上,冰冷透骨。陰暗的街道,藍幽幽,黃淡淡的光,從滿是汙漬的彩色玻璃窗上滲出來。那間拐角的房子,窗台下種著一盆花,花期早過了,蒼綠色的葉子滴著雨水。
我推開門,裹緊披肩,寒冷透體而來。幽黃的燈光穿過模糊的玻璃落在斑駁的地板上,奇怪的難以忍受的味道,體味,煙味,酒味兒……混在一起,亂作一團。幽暗深處,有模糊曖昧的呻吟聲,破簾而出。我站在門邊,猶豫了許久,還是掀開了那條臟亂的門簾。那破舊的床板上,兩具身體糾纏著攪在一起……
我放下簾子,心怦然亂跳。
“你找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從那單薄的木板床上爬起來,整理了淩亂的頭發。她貓一樣地悄然無聲地走到我麵前,有一雙貓一樣透亮的眼睛。
“他……怎麼啦?”床上那人仍在呻吟,痛不欲生。
“發作了,你彆靠近,他認不得人了。”胸脯飽滿的女人隻穿一件薄衫,眼下是烏青的顏色,睫毛頎長,像烏鴉的細羽。
我走了過去,一根粗粗的劣質的麻繩將他緊緊地縛在床板之上,一張原本俊俏的臉,被折磨得毫無人形。形銷骨立,遍身傷痕。
“秦昭。”我輕輕地喚道,緩緩走到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他的手臂。他的身體寒意刺骨。痛不欲生。他緊閉雙眼,眉頭緊皺,嘴唇蒼白無血色,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突然,他猛地睜開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助和絕望,嘴裡發出淒慘的叫聲:“滾……滾開……”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田青藍,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那團陰暗之中。我伸手去解綁在他身上的繩索,那女人攔住我,“不要,琴姐很快就回來了……”
“我要送他去醫院。”我執拗地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琴姐不會放過他的……”女人害怕地叫著。
“去他媽的琴姐!”我憤憤地咒罵著,扶起那半死不活的男人。
這個世界,變幻莫測。一麵是光明,一麵是黑暗。醜陋隱藏在黑暗裡,那泥淖裡總有人在沉淪。
他的臉上,有細碎的雨點,在夜色裡閃閃發光。我拖著他,跌跌撞撞出了那狹小的鴿子籠似的房子。
琴姐站在門邊,頭發染得火一樣鮮紅的紅毛,站在她身後撐著一把紅色的雨傘。
“琴姐……”那女人害怕極了,見鬼一樣地躲在陰暗之中。
“我叫你看顧他,你就是這樣做事的?”琴姐走了進來,塗得鮮紅的手指拂過田青藍瘦削的臉。
“彆碰他!”我哀嚎著。
手腕被那雙植物一樣冰冷的手攥緊,皮膚上鐫刻著一個個深切的指甲印。她用力鉗製住我。我死死地支撐住田青藍清冷的身體,他沒有知覺,似一隻破麻袋,被人棄在潮濕陰暗的牆角。我不肯鬆手,眼淚在夜色裡亂飛。
“你想帶他走!”琴姐附在我耳畔,吐出清晰的味道,木醇口香糖的味道,“那要看你能付出怎樣的代價?”女人笑得妖嬈,她揮了揮手,紅毛走了過來,笑得恐怖。他一靠近,田青藍野獸一樣撲直來,揮拳,那健壯的紅毛撲倒在地。田青藍死死地鉗住紅毛的脖子。
“你敢傷害她,我就跟你拚命!”田青藍眼裡有濃鬱的殺氣,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他,像獸一樣,做最後的殊死搏鬥。
“昭,我本來就已經打算放你走了,我終究留不住你,你人雖在我這裡,心卻不在了。罷了,你走吧,趁我改變主意之前。”琴姐幽幽地道。
我扶著他跌跌撞撞地穿過肮臟的街道,穿過微冷的雨幕,在路邊攔車,台風夜的馬路是擁擠的,沒有人願意為我們停留。最後,我把他推上了一輛公車。晚歸的人麵目模糊地靠在車窗邊,困倦,疲憊不堪。
田青藍靠在又硬又冷的座椅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他的身體依然冰冷透骨。我解下那披肩將他緊緊地包裹住,將他的頭放在我的雙膝上。我把他解救出來了。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
電話響起,陳煙手機鈴聲陡然響起,持續地響著。
“……”我顫栗著,盯著碎掉的手機屏上他的名字,不敢接電話。手中握住的男人手掌是冰冷的。
我不能把陳煙卷入這危險之中,那些人豈是好惹的?我掛掉電話。在半島下了車,扶著神智不清的田青進了半島公寓。
陳煙一直打電話進來,我硬著心腸關掉手機。
公寓裡屬於我的東西,基本都搬走了,什麼也沒有留下。我把他放在那張大床上,脫掉他身上汙臟的破爛的衣物。那滿是傷痕的身體線條依然美好……他說著胡話,嘴唇乾裂,半死不活。
我去衛生間裝了半盆熱水,還好熱水器依然開著。沒有毛巾,我脫下貼身的小背心,蘸著熱水,一點點擦拭著他臉上、身上的血漬和汙跡。
“田青藍……”我難受得要命,嗚咽著,擦拭著那具滿是瘡痍的身體。無法想象,他遭受了怎樣非人的待遇。我始終記得在花城他在陽光下燦爛地笑著跑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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