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離城,洛府。
宴會廳裡仍舊亮著燈火,隻是席上隻剩下洛川和老車夫兩人。
洛川眼神有些迷離,神情似笑非笑,正用一根筷子撥弄著麵前盤子裡的殘羹冷炙。
老車夫則似乎在閉目養神,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低聲道,“沒有人,”他起身坐到洛川身旁緩緩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問。”
洛川聞言眼中的迷茫神色漸去,微微點了點頭低聲道,“他的身體......到底如何?”
老車夫眉頭緊鎖沉吟半晌後還是歎了口氣道,“很難判斷,”他又想了一會兒後才搖了搖頭,“我隻能確定他的氣仍舊生機勃勃,至於說他的身體機能......看氣色還是不錯,相比較十幾年前而言,隻是容貌更顯成熟罷了,沒有太大區彆。”
洛川反而搖了搖頭,“沒有區彆才是最大的區彆,”他歎了口氣道,“江伯,這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他,和我想象中的樣子......差彆不大,往後......恐怕再難見麵了......”
老車夫皺眉更深,“你真的覺得他......”他沉思片刻後緩緩道,“今天的安排大概還是如他所說做給四方有心人看的,那些人都想利用你回鄉的事情攪得離郡不得安寧,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這件事情已然塵埃落定,既然你不日就要去蒼顏,二公子又領了那個差事,郡內郡外的人自然也就都明明白白了解了他的意思。”
洛川再次搖頭歎息道,“如果這麼簡單就能風平浪靜當然是好事,隻是......就怕很難會那麼簡單,”他將手中的筷子丟到桌麵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向老車夫道,“隻要我還活著待在離郡,眼下這大亂將至的時代裡就永遠不缺有心人找上門來,且不說那暗地裡一直跟著我們不知來曆的角色,就是那位便宜兄長,費了這麼大功夫將我送回離城,能讓我舒舒服服的待在蒼顏終老一生?”
“太守一怒朝會無聲,可見離郡仍舊牢牢掌握在他的手裡,就算他們想做什麼,在這離郡之中也比不上他的一句話,你既然已經安全回到離郡,他也已經做了決定,外麵那些人就無論如何也左右不了大局,既然左右不了大局,那他們又何必折騰?”老車夫看向洛川的眼睛,“無論他的身體如何,這大局都已經定了。”
“江伯你錯了,如果他身體無礙,這離城之下就算隱藏了萬般陰暗,離郡外部局勢就算仍有許多變數,可內部總還是安定平穩的,上下一心四方同力,局勢尚有可為,可如果他......那在這亂世之中,就算那位二公子順利登位了,大局都未必能定,因為留給他去將一個郡的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間恐怕太少太少,”洛川眼中再沒有醉酒的意味而是一片冰寒,“這西南漢州,甚至人族五州,再加上南夷、西夷,沒有人會希望僅僅亂世之初這西南漢州之中就出現一個兩郡一體的勢力。”
老車夫一怔,看著洛川的臉出神。
洛川隻是自顧自的說著,“一旦出現老太守突兀故去新太守登位不穩的情況,這離郡眼下看起來繁榮安定的景象立刻就是水月鏡花,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外患不斷內憂迭起的紛亂時代,西夷覬覦,南夷北上,永昌郡太守野心勃勃又缺乏隱忍智慧,三個各懷鬼胎的富郡不說,就算一向安穩的安陵郡說不定都會生出些彆的想法來,真真是......四麵皆敵!”
他抬手在酒杯中沾了些酒水在桌麵上花了個圓,又在那圓的四周畫了幾個圓,“我,隻是那許多有心人手中的棋子之一,江伯你曾說過這離郡有五大戰場,那裡的將軍、裨將,甚至都尉、軍候,有多少是外敵來臨之時能為了這位二公子拚死的?又有多少是暗地裡也有些不明不白的?”
老車夫沉聲道,“離郡的軍隊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他看洛川笑而不語,隻能緩和了語氣道,“他自然會有安排,如果他的身體真的......那麼軍隊也好官員也罷,其中不安分不可靠的自然會被去除......”
“但願如此啊,離郡處在這麼個位置之上,如果五方戰場能平穩的過渡,那四方宵小自然要有所顧忌,即便明裡暗裡仍舊是大凶大險卻也不虞頃刻間覆滅之災,隻是這五方戰場.......”洛川苦笑一聲看向老車夫道,“算了,到底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情,此次回來本就是看一看他,以及那位二公子,既然他仍舊控製得住局麵,又做了那樣的決斷,至少說明這位二公子與那件事無關,那麼......就這樣吧。”
“蒼顏也是極好的一處所在,當初夫人與他就是在那裡相遇,”老車夫再一次看向四周的陳設感慨道,“短短十數載,物是人非。”
洛川伸手在老車夫粗糙的大手上握了一下笑道,“江伯,你過去十年都不及今天歎氣更多,他能將這一處府宅原模原樣的留在這裡十數年,如今又讓我來住上幾天,這離城......也就夠了。”
老車夫伸手拍了拍洛川的手背,“離城離城,真離開了也就覺得沒什麼好懷念的,反倒不如蒼顏城,那裡山高路遠,天下大亂都未必波及得過去,等咱們到那裡再住上一段時間,蒼顏就是家了,思齊那丫頭不是念叨著想要個家嘛。”
“蒼顏?恐怕隻是個暫時的家吧......”洛川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枕在腦後喃喃道,“如果他身體無礙倒是可以在蒼顏多住上些年,如果......那二公子登位之時,就是我們離開蒼顏之日啊......”
老車夫再次看一眼洛川,不再言語。
“江伯,到了蒼顏,我要好好跟著你練劍了,”洛川笑道。
老車夫沉默點頭。
宴會廳便就安靜了下來,隻有燭火縹緲不休。
而在與宴會廳隔了一段距離的一間黑暗偏房裡,一個安靜伏跪於地將耳朵死死貼在地上的人影緩緩起身,在他耳朵貼服地麵的位置,一圈極淺淡的黃色光芒消失不見,他小心翼翼的從敞開的窗戶處翻去後院,又沿著牆邊繞到另一處院內之後,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月光灑下,落在中年人那張額角帶疤的臉上。
直到此刻,那張臉上震驚的神色......
都無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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