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如海,水量驚人。
這一日風和日麗,大江之上百艘戰艦逆水而來,船如遠山,帆似雲彩,在那蒸騰的水汽折射下,壯觀的好似海市蜃樓一般,不真實。
但那就是真實。
隻見那一艘艘戰艦形製相同,長餘三十丈,居中最大的一艘足有六十丈長,十數丈高,喻之為樓船都不為過。
戰艦之上旌旗飄揚,青底魚紋,隻要是對江州一地有些了解的就會知道,這種圖案是江州大郡江東郡的圖騰。
離得近些才能看到那些戰艦上下武裝齊整,撞角拍杆一應俱全,甲板之上更是配有攻城強弩,所有水兵披甲背弓,殺氣騰騰。
這些戰艦自極東而來,往西南漢州而去,一路上逆水而行速度算不得快。
居中那一艘最為巨大也最為獨特的旗艦分為上下三層,最下方的一層甲板麵積最大,此刻在最下層的甲板末尾欄杆處,一個身穿金色鎧甲的男人正獨自倚欄遠望,略顯蒼白消瘦的臉上滿是藏不住的疲憊與迷茫,看起來竟已有了些老態。
春風吹皺了江麵,與戰艦行駛推開的波紋交錯而過,又亂向遠方。
“然之兄你怎麼在這?!”一個聲音從天空中傳來。
被叫做“然之兄”的金甲男人抬頭去看,就見一個穿著輕便軟甲的男子從天空中落到他身旁的欄杆上蹲下,一張棱角分明的年輕臉龐上滿是陽光笑意,“是不是嫌棄樓上那些家夥們太過聒噪?”
他見金甲男人笑著搖頭,便稍稍偏了偏頭又道,“這有什麼關係,我也總是覺得他們吵鬨,整日裡不是誰家的小妾如何如何,就是哪裡的姑娘怎樣怎樣,好像這世界上除了女人就再沒有什麼值得一提了,可誰讓咱們身在這種家庭,像這樣狗屁一般的場麵免不了要應付。”
金甲男人臉上仍舊是客氣的笑,“江南風物本就如此,曾經的我不也是這般,隻是如今......沒了那個心情罷了,你不必管我,自去應付他們就是了。”
“自然是應付完了才來找你的,要不是這些家夥背後的老人們一個個都有些不簡單,我早就把他們都踢下樓船了,真當我此行西去是遊玩不成,”年輕男子嘴上說著不客氣的話,臉上卻仍舊是笑嘻嘻的,似乎什麼樣的事情都不值得掛心,“然之兄,離開蘇城到得此處,你的心情應當好些了吧?”
金甲男人一愣,隨即慚愧一笑道,“好多了。”
年輕男子“嗯”了一聲道,“這就對了,朝堂裡那些迂腐朝臣們能懂什麼,一個個就知道抬高踩低的,上不得台麵,真要是當著麵給說了幾句難聽的,全當他們放屁就是了,等到你收複了河內失地重返懷城,你看這天下人誰還敢說些什麼?”
他嗤笑一聲道,“去他麼的命運安排!”
金甲男人聞言,臉上的笑容才漸漸去了,看向年輕男子的目光有些柔和,“虞威賢弟,多謝了。”
“然之兄何必與我客氣,我小時候貪玩落水,若不是然之兄及時發現喊人救我,我說不定那時候就已經喂了這漢江龍王,”年輕男子哈哈大笑著,全將舊年囧事當笑話。
“賢弟天生近水,龍王自是不敢收的,”金甲男人笑著打趣道,這一次笑得便自然了許多。
年輕男子聞言又是哈哈一笑,然後才看向金甲男人道,“然之兄,說笑過後咱們便也要談些正經事,關於那廣郡雲百樓我其實一直有些好奇,隻是這些天一直沒問,如今你既心情好些倒也可以給我講講。”
金甲男人臉上神色頓時有些複雜,隻是歎息一聲後仍舊還是開口說起,“要我來說,雲百樓首先是個極擅偽裝的人......”他從自己年幼時第一次與雲百樓見麵時說起,一直說到雲百樓誆騙他領軍北上卻在漢江之上斷了他的後路,再到如今廣郡與河內郡的複雜局勢,說到後麵臉上已是掩蓋不住的悲憤,“我與他本是親人,血緣之上並不很遠,亦算得上從小一起長大,是打心底裡將他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結果......他竟在我身上種蠱,又殺我父親奪我家園,實在是......實在是......!”
“豬狗不如!!”另一邊原本蹲在欄杆上的年輕男子忽的起身指著西方便是破口大罵,驚得不遠處樓船上下的水兵士卒紛紛看來,然後又一個個飛快的將腦袋轉過去裝作沒有看到。
等那年輕男子罵的痛快了稍稍緩口氣,才重新又蹲下身子,嘴裡仍舊忿忿不平的嘟囔著,“就憑這樣的貨色也配與我同列四大公子,評此名號的人莫不是瞎了眼!”
金甲男人被年輕男子這一番情緒宣泄弄的有些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這雲百樓名義上確實還是個公子,但事實上廣郡上下無論政務還是軍事早已是他一手打理,其父雲三山據說從早些年登位開始就已經不管事了,如今廣郡上下更是連他是否還活著都不清楚,前些時候有鼎極門強者趁夜潛入廣郡太守府宮刺殺了雲三山,那雲百樓卻對外聲稱隻是死了個替身,可到底死的是替身,還是如今活著的才是替身,誰能說得清楚?”
“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如此賊人豈不是人人得而誅之?”年輕男子問道,“難道那廣郡朝堂上下無一人敢仗義執言?廣郡民間亦沒有絲毫討伐之聲?”
金甲男人搖了搖頭,“這雲百樓與賢弟你不同,你自小生活在戰船之上,於江海之中戰出了威名,他之所以為天下人共知靠得卻是些上不得台麵的陰損手段,賢弟你有所不知,廣郡有一支行走於陰暗之地的組織名為‘陰靈’,傳聞這‘陰靈’成員遍布天下,無孔不入,無物不察,甚是麻煩,又兼其行事多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是以廣郡上至廟堂下至百姓聞之色變,哪裡還敢有什麼討伐之聲!”
“原來如此,”年輕男子皺眉沉思片刻後重新又展露出陽光笑容,“如此也多少有了些意思吧,但陰謀就是陰謀,就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旦被人拉到陽光之下還能有幾分膽氣......?”
他從欄杆上跳下來站在金甲男人身邊回頭看向眼前的大江帆影,笑容燦爛如同這豔陽藍天,“這一次,我就給他一個陽光下的戰場,讓天下人看看什麼叫作......”
“......我以天時贏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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