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內院裡的風,總是比外麵的冷一些。
佟婉真緊了緊衣領子,才小心翼翼地跨進書房,見著滿地還沒打掃的碎瓷片,驀地心下一緊,才忐忑上前,挑了個相對乾淨的地方站了,屈膝行禮,“父親,您找我?”
有時候佟婉真都懷疑,佟明儒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女兒,她就像是這佟家角落裡的一株野草,自生自滅、無人管束,上一回這樣正兒八經地見麵已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她都快要不記得了。今次,又是為了什麼?莫非……她掃了眼佟明儒陰晴莫測的表情,心下愈發忐忑,下意識又緊了緊衣襟。
佟明儒表情淡淡點了點頭,“嗯,來啦。”聲音聽起來像是剛睡醒一般,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隨手指了指邊上的椅子,“自己坐吧。”
高高提著的心臟緩緩落了地——還能坐,看來不是自己的事情東窗事發,隻是這滿地的茶水瓷片的,佟婉真站在那裡沒動,略顯拘謹客套地說道,“女兒站著便可以了,父親有事儘管吩咐。”
“嗯。”佟明儒也就沒提這事了,狀似隨口問道,“我聽說,你和宋聞淵的夫人溫氏,很熟?”
“父親是說淺淺?”乍然聽人叫她“溫氏”,佟婉真還有些不習慣,微怔之後才頷首應承,“是……隻是自她成親之後,我們便沒有什麼往來了。”她不知佟明儒問這話的用意,便也留了幾分餘地。
佟明儒捋著下頜薄薄一層嗬護得很是柔順的胡子,點了點頭,才沉聲說道,“這樣,那你明日去宋家見見她,想辦法問她要一瓶金彧年擱在宋聞淵那裡的屠蘇酒。”
佟婉真一愣,“什麼?”她是真的沒聽明白,每個字都能聽見,偏偏擱在一起她有些聽不懂,問溫淺討要一瓶金彧年擱在宋聞淵那裡的酒?什麼酒需要如此大費周章?而且明天就要去?
這事若是擱在以前,莫說隻是一瓶酒了,便是再如何價值連城的寶貝,隻要溫淺有,她都能一句話要過來。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溫淺有種邪性,她還真不敢開這個口。
“父親。”她有心推諉,“欲上門拜訪,需至少提前一天遞送拜帖,得了回帖方能登門,如今夜色已深,怕是不合適了。”
佟明儒掀了眼皮看過來,不大的眼睛裡,眸色譏誚諷刺,“你們不是好姊妹嗎?既是好姊妹,何必如此講究,又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登門造訪,就是臨時起意姐妹倆見見麵說說話罷了,要什麼拜帖?就這麼說定了,明日一早你就去宋家見溫氏,我會讓人支開宋聞淵,給你們單獨說話的機會。”
“父親,這不合禮數……”
佟明儒擺擺手,明顯不耐煩了,“有什麼合不合禮數的,年紀不大,性子卻古板。這一點你便不如你嫡姐。”
佟婉真驀地一怔,嫡姐、嫡姐,又是嫡姐。佟家明明有兩個女兒,偏偏所有人都隻看得到佟語涵,好看的衣裳是佟語涵的,博學的先生是佟語涵的,優秀的男人是佟語涵的,就連爹娘,也是她佟語涵的。所有人都說,論樣貌、論才情,你都不如你嫡姐,何況你隻是個庶女,你還想要什麼呢,難不成你還能翻出什麼浪來?到時候老老實實地嫁個凡夫俗子就好了。
就連此刻,佟明儒明明有求於她,還能這樣一臉理所當然地對她說,你不如你嫡姐。
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絞地指尖都疼,連帶著身上那些新舊的痕跡都似乎開始隱隱作痛。佟婉真直勾勾地看著眼前幾乎有些陌生的父親,扯著嘴角冷笑,“那你讓佟語涵去啊!她處處都比我厲害,自然能為父親分憂解難,不過是一瓶酒而已,溫淺看在佟家麵子上,還能不給嗎?”
她第一次這樣半分偽裝也無,任由眼底的恨意暴露於人前,佟明儒看得一怔,隨之而來的便是莫名的憤怒,他抄起手邊的鎮紙就砸了過去——
佟婉真不避不讓。
掌心大小的黃玉貔貅直直砸上了她的額頭,力道之大,砸得她幾乎兩眼一黑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她眼神木然地抬手摸了摸額頭,一片溫熱的濡濕。
鎮紙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佟婉真垂眸看著地上那些瓷器玉件的碎渣,不知怎的,突然扯著嘴角笑了笑,無聲的笑意裡,是佟明儒的破口大罵,“出去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滾回去!”
佟婉真垂著眉眼,微微屈膝行了個禮,緩步走到門口,麵無表情地跪了,額頭上的血跡蜿蜒而下,她甚至都沒有擦一下。她不是什麼有骨氣的人,若是擱在以往,她便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求著,也要得了佟明儒的原諒,畢竟不得寵的庶女在這內院之中唯一能倚仗的,也就是親生父親那點血脈上的憐憫。
可現在不同了……如此煞費苦心都要拿回來的酒,能是什麼簡單的酒嗎?隻怕……是把柄都被人拿捏了吧?
待得明日,佟明儒還不得求著自己去宋家?
真好。
她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瞧著,庶女並非生來低賤!庶女也並非生來就不如嫡女!她跪在書房門口,脊背筆直,仰麵看著夜色深濃,嘴角弧度近乎瘋狂……
嘀嗒,一滴水落在了她眼角,佟婉真微微一愣,很快,又是一滴……豆大的雨點子,落了下來。
下雨了。
恪靖伯府的大門外,一人多高的石獅子後麵,緩緩走出一個戴著鬥笠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形高大偉岸,一身嶄新的藏青儒衫,像個有些功夫的文人,國字臉,五官深刻,一雙眸子深嵌在眼眶裡,鼻子高挺,濃眉大眼的有種狂野的異域風情。他走到門口,朝著門房小廝微微拱手,帶著幾分外地口音說道,“二位小哥,我、在下打聽個人,少柔……慕容少柔,可住在此處?”
門房見他一身乾乾淨淨的打扮,遂也隻是客客氣氣搖頭,道,“未曾聽聞。”
中年男人正要再進一步打聽,突然耳朵動了動,聽見裡頭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遂低低說了聲“叨擾”,很快離去。
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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