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完全理解不了許承錦此刻格外複雜的、連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內心世界,隻讓人將關押在柴房裡的伶兒帶了過來。
十幾歲的小丫頭,本就生得其貌不揚,加之性子木訥瑟縮,在這院子裡也沒什麼存在感,此刻濕噠噠地跪在地上,愈發像一隻落湯雞,還是年幼無依的雞崽子。她慢悠悠地看向元戈,張了幾次嘴才問出聲來,“他……怎麼樣了?”
元戈低頭抿茶,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更沒搭話,清清冷冷喜怒不辨,較之往日多了幾分遙不可及的疏冷。倒是站在一旁的宋聞淵淡聲問道,“你問的,是司平,還是孫嬤嬤。”
她低了頭咬著嘴角不吭聲,似是自覺難以啟齒一般——顯然是前者。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念著的還是那個利用她、傷害她、最後不惜將所有罪責往她身上推的男人。一旁事不關己的許承錦嗤笑出聲,“本公子就最煩蠢女人,因為這女人蠢起來,真的是又蠢又壞,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幫著害人都格外理直氣壯執迷不悟。”
說完,他見元戈施恩一般地丟來一個眼神,又不怕死地添了句,“之前溫大小姐的做派,也是不逞多讓,幸好,及時幡然醒悟。”
宋聞淵擰著眉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隻垂眸看了眼捧著碟子吃荷花酥的元戈,才冷聲說著,“身為市舶司副司使,利用職權走私香料,擔心事情敗露鋌而走險,買凶行刺朝廷命官……不僅如此,這些年來他身上還牽連了好幾樁人命官司。你覺得他還能如何?”
宋聞淵背著手走到台階之上,垂眸看著跪在院中的伶兒,眸色愈發冷沉幽邃,“你可以怨命運不公,你可以怨父母不慈,甚至你也可以恨宋家不仁,但是,少夫人從未苛待於你,你自覺無辜的時候,可曾想過她的無辜?許公子閱女無數,方才那句話我倒是覺得挺有道理,又蠢又壞!”
“閱女無數”的許公子剛從元戈碟子裡搶了個荷花酥,聞言又翻了個白眼:這小肚雞腸的,不就說了句“之前的溫淺不逞多讓”嘛!之前的溫淺的確是又笨又蠢啊,哪像現在的“溫淺”,恨不得時時刻刻揣著幾百個心眼子!
伶兒跪在冷硬的青石磚上,豆大的雨點子打在她臉上,分不清是雨點子更疼,還是那些字字句句更讓人臉疼。青石磚的冰冷透過濕透的衣襟傳遞到膝蓋,她全身冰冷到近乎麻木,說話的時候牙齒都打顫,“母親……養母嗜酒好賭,每次輸了錢就打奴婢,發狠的時候將奴婢吊起來打,罵奴婢是個賠錢貨……司平哥哥是奴婢同鄉,隻有他願意給奴婢送藥,願意陪著奴婢說話逗趣解悶,也是司平哥哥查到,奴婢並非親生,查到奴婢的親生爹媽都是被宋家所害……”
“隻是現在看來,這好像隻是一個騙局……”
月洞門口,老人撐著墨色油紙傘,身形佝僂站在那裡,風雨之中,她看起來比之前所見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她猶豫徘徊了很久,到底是沒有進來,一手撐著牆壁歎了口氣,連轉身的動作都顯得格外遲緩。
荷花酥已經吃完了,碟子裡剩了些零碎的酥皮,元戈透過雨幕看向門口的老人,又看向跪在地上一口一個司平哥哥的丫頭,到底是於心不忍,開口說道,“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清楚,但我問過夫君,宋家每月都會給你的養母送些銀錢細軟過去,孫嬤嬤的月例不多,平日裡省吃儉用,省下來的也都給你養母送去了。平心而論,不管是宋家還是孫嬤嬤,都未曾虧待於你。反倒是你的司平哥哥,年少相護也許是真情使然,但後來欺你騙你,卻全然是私心私欲所致。我一直覺得你雖不愛說話,心裡卻是個聰明的,你自己應該能想明白。”
“銀錢、細軟、月例銀子?”伶兒跪在地上癡癡地笑,“她就是隻喂不飽的狼!給再多銀子也隻是拿去喝酒、去賭錢、去輸給彆人!她既還記著我,為什麼這麼多年不來看我一眼,銀子?銀子有是什麼用!”
雨水順著她的嘴角流進去,又冷又苦,滿臉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誰又分得清?
月洞門前背對著裡麵的老人愈發佝僂著身子,油紙傘被打落在一旁,她雙手掩麵,整個人都在顫……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可這孩子生了一張與那人一模一樣的臉,每次見著,都像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疼地日日夜夜睡不著覺,哪裡還敢去見她?酗酒賭博也是後來才聽說,她連忙問夫人支了一筆銀子給了那婦人將孩子接了回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相認,隻安排在了後院做些粗活。
一來,是真的看到那張臉便覺得心口疼,二來,也是怕她身份曝光引來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孩子竟藏了這樣的心事,還犯下這樣的彌天大錯。她聽了這事,急匆匆趕來,到了門口卻又猶豫著裹足不前……自己是宋家老人,若進去求情少爺定是兩難。孫嬤嬤撿起地上的油紙傘,收了起來抱在懷裡,就這麼彎著背淋著雨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伶兒的那個問題,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得到答案……
元戈收回視線,看著瓷盤裡的那點兒零碎酥皮,半晌,看向許承錦,低低說了聲,“我想喝桃花釀了。”
聲音很低,被雨聲掩蓋,隻距離她最近的許承錦聽了個囫圇,低著眉眼笑了笑,無聲做了個口型,“好。”應完,又想起她肩頭的傷口,搖搖頭,比了比受傷的位置。
月洞門口,一襲亮色寬袍以極快的速度本來,聲音都似落在了後頭,“咋了咋了?聽說受傷了?!敢欺負小爺的小嫂嫂?!活膩歪了?!”
金彧年到了,撐著一把同色的油紙傘,跟飄進來的似的,一路飄到了廊下,先將元戈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見著跟傳聞還是有些出入的,這才注意到院子裡跪著的,“就是這死丫頭乾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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