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出生起,就注定是個多餘的人。
西南某省邊遠農村的七月,似火的驕陽裡,一位大腹便便的婦人正在擦洗灶台,濕漉漉的汗水把一縷縷濕發貼在黑黃的臉上。
家裡的三個女孩,最大的一個端著食盆正在喂著牲口,最小的一個在門檻擺著一張放著課本的破舊小凳子,用禿了的鉛筆發出整齊的“唰唰”寫字聲;中間大的那個正在土院子門前,用長竹竿去夠樹上的酸李子。
“她媽,強柱的飯留了沒有?”。
寫作業的女孩旁,一位白發癟嘴的老太太坐在門檻,一手搖著一把蒲扇,另一隻手不住抓著像老樹皮一樣的腳踝,身上的藍布衫洗得發白。
“媽,都留在鍋裡呢,我這就送去。”婦人立刻抬頭答道。
“動作麻利點,你倒是在家歇著呢,她爸可就在店裡餓肚子受苦咯!”
老太婆聲音大了些,婦人“哎哎”地一麵回應,一邊急忙在腰間擦淨手中的水漬,從鍋裡提起食籃就往屋外走。
老太太瞥了一眼,又大聲斥責夠李子樹的女孩兒:“二丫頭!你在那胡鬨什麼,還不進來幫著喂豬,一個賠錢的貨!”
這時候,一個半大的小丫頭回來了,臉上臟兮兮的,是這家的第三個女兒。
瘦弱的雙手提著一個沾著泥土的塑料桶,裡麵是幾條大小不一的石板條魚,和少許河蝦。
她赤著腳,撲閃著一雙光亮的大眼睛,清脆快樂地說:“媽!您瞧,我去給您和小弟弟捕魚了,生了小弟弟有魚湯喝囉。”
婦人接過孩子手中的桶:“快去洗洗,看你這一身臟的。”
“就知道漫山遍野瘋野,看你這樣連個女孩樣兒都沒有!作孽的死丫頭!”
門檻上的老太太看著臟姑娘氣不打一處來,用蒲扇直擊打地邊兒。
婦人提著籃子邁著艱難的步子漸行漸遠,去給場鎮上開小鋪子的丈夫送午飯,她的肚子大得出奇,比村裡許多足月的婦女還大上許多。
直到傍晚,這對夫婦回了家。
婦人的丈夫是一個跛腳的矮個子男人,用一隻手不耐煩地架著妻子的胳膊,另一隻手提著吃完的食籃。
婦人一臉蒼白,豆大的汗珠布滿臉頰,看上去虛弱無力。
“快點走!磨磨蹭蹭的,哪家堂客像你這麼嬌氣!”丈夫又是不耐煩地將她往前一扯。
老太太在屋裡聽到動靜,出來問:“這是咋了?”
矮個子男人見到家,把手一丟,婦人一個趔趄,隨即對他母親道:“沒出息囉,送個飯也要在坡上摔一跤。不是啥大事。”
“肚子裡的娃沒啥嘛!”老太太有點擔心。
“都生了四個丫頭片子囉!這一個菩薩保佑是個孫子,千萬不能有事!不要再來賠錢貨了,女娃子都是給彆人家裡準備的,大了都要出去的……”
老太太嘴裡絮絮叨叨進屋去了。
婦人也無力吃晚飯,隻艱難地挪到裡屋,合衣躺在床上,麵無血色。
接著,她略帶驚慌的聲音響起:“她爸!她爸!媽…”
那母子二人進屋一看,婦人說:“好像破水了,怕是要提早生了,媽,送我到鎮衛生院去吧。”
果然床單一片潮濕,還有絲絲血跡,男人不耐煩地跳腳:“被褥又臟了,就是摔個跤那麼麻煩!”
老太婆用眼神製止兒子,隨即說:“她媽,我看,去醫院沒必要,你這也生了幾回了,輕車熟路;之前大丫在醫院生的,那幾個丫頭都是在家生的,我看也差不多,那衛生院生一次死貴。”
婦人咬著嘴唇:“隻是這次肚皮大了些,又摔了跤,衛生院的醫生可能保險一點。”
“女人生娃天經地義!傳宗接代的任務還沒完成上呢,堅強點啊我的兒媳婦”。
老太太下出決定:“我看還是強柱你快點去請張大娘過來算了。”
男人請到產婆張大娘時,婦人陣痛地呻吟不止。
張大娘一看:“喲!要生了!強柱他媽,你快叫準備點熱水,毛巾,剪子和酒之類的東西來。”家裡頓時忙成一團。
在婦人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後,直到後半夜,漫天星辰籠罩下的這個農家小院傳來了嬰兒微小的啼哭聲。
在我與我的龍鳳胎弟弟從母親的肚子裡降生時,對於這個一心求子的農村窮苦家庭,看到我時的霎那滿臉的“晦氣”,接著,又是一聲聲洪亮的啼哭聲。
在看到弟弟的那一抹驚喜後,全家人總算露出了笑臉。
而母親身下早已一片血汙,全身像在汗水裡浸泡著,緊閉著雙眼一言不發、氣若遊絲。
張大娘抹抹額上的汗,在盆裡仔細洗淨手,對老太太說:“孩子媽受了些苦,不過應該要不了命,這下你們可好了,有孫子了。”
母子倆俱是一臉笑顏,母親努嘴讓兒子準備好包好酬金的紙包,這一次是孫子,給的比前麵更豐厚。
張大娘數了數,也是笑逐顏開:“強柱媽,祝賀你們了啊!我這邊也謝謝了。”
強柱追出門去,破天荒地又大方地對張大娘硬塞了一筐紅雞蛋。
半晌,清醒過來的母親驚喜地輕輕抱著弟弟,眼底儘是疲憊的柔愛,說:“兒子喲,你總算來了,我們母子倆的日子都快好些了。”
抱著弟弟她瞟了一眼蜷縮在舊棉絮的我,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呀,你就不該來。”
她望了望窗外明如白晝的夜晚和漫天繁星,嘀咕著“家裡這麼多丫頭,就和這天上星星似的密密麻麻……”
“這下又一個,你呀,你就叫星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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