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夢華錄·凡界(上)》轉載請注明來源:思兔閱讀sto.ist
師父說,你若能尋到山門,便可入我門下。
說走就走,一路陽光正好,我們在林蔭大道上行走。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終於可以像一個人一樣在路上行走了。
那一年堂邑夫的鄰村結拜兄弟黑夫年滿十六歲,北漢的戶政規定男子年滿十六就可以去戶曹登記。一旦登記在冊,就可以分到田地,住房,可以娶妻生子,可以經商,可以投軍,可以光明正大的四處行走,總之算是個人了。死了有自家地裡埋,可以起墳頭,混出人樣來還能立塊碑。
黑夫特意來尋我們一同回他新家,他分到一塊還算可以的地,離鎮上有些遠,對我們來說不偏不遠剛剛好,周圍還有不少荒地,按律法,隻要開墾出來,去田曹登記造冊,這片地就記入名下,成為私產,且荒地複墾獎賞頗豐,頭三年免征賦稅。
黑夫去田曹登記領取種子,帶著堂邑夫和我以及他的兄弟們邊要著飯,邊勞作了一年。秋收,交了稅,歸還了種子,又預留出第二年的種子,家裡存糧不多,但也總算讓兄弟們不再吃了這頓沒下頓了,有奔頭,有體力乾活,日子總算像樣了,照這樣下去明年可以換些雞養,後年又有弟弟成年,那時候說不準能養豬。
大家七嘴八舌的暢想美好的未來。隻是想起彎彎和二狗,大家又不經哭起來,他們是累死的,肚子都吃不飽,怎麼能乾農活呢,畢竟是十來歲的娃娃,就算吃飽了也不撐累啊,若非成年的黑夫領頭乾,大夥不惜力氣團結努力幫襯,那地怕是也種不起來。這樣的小團體少之又少。慕名而來的小乞兒也多了起來。
地不是想種就種的,不符合條件的流民是不給地種的,給了也白給,還浪費種子。要經過戶曹田曹兩曹把關,不然剛登計還沒到年底移交上級,人就死了,就得銷戶撤田,還不夠官府麻煩的。
囑咐好他們在家好好種地,跟他們說有多少勁種多少地,不要貪多,大致安置妥當,黑夫就去縣裡衙門簽出路引,黑夫仗義,送我和堂邑夫尋找鬼門萬裡之遙,數月後才分彆返家,人生的路要自己走,我們就這樣散了。希望他們越來越好,人要一直活下去,地要一直種下去。
“現在你就是我妹妹了,不用扮作小子了。”堂邑夫貿貿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急忙問他怎麼知道。我都臟的看不出是個孩子了,你還能分清我是男是女,我也是服了。又追問他們知道嗎?
他說知道啊,兄弟們都知道啊。“因為你蹲著尿尿。”
我有些臉紅,反駁:“蹲著就一定是尿尿,那你們拉屎也站著。”
堂邑夫不著調,哈哈大笑,“你從來不和我們一起。”
後來我們老了回憶此事,我驚呼我不該那樣反駁實該罵他不要臉——事實如此,他當時說得好生自然,好生不要臉。堂邑夫笑著反駁說老夫心靈純淨,沒覺得不妥,至死不覺得不妥。
原來有時身份暴露的就是這麼簡單。
可我不和你們一起的原因,才不是因為男女有彆,我那時候太小,不懂這些,再說說不定哪天就死了,睡下去還能不能醒來都說不準,我沒想過這些。我不和你們一起,是因為我剛來的時候,都快餓死了,沒有什麼好拉的,我隻看著你們一起蹲在倒塌的牆頭有說有笑的拉屎,夕陽給你們都鍍了金邊兒,蓬頭碎發亮閃閃的在風裡亂飛,一個一個像毛茸茸的小狗。忽然小小拉肚子拉了好大一灘,拉了一條很長很長的大蟲子,你們驚呼著用石頭砸,結果……你們崩的渾身是屎,噦,臭狗狗,我才不要和你們一起。
可是沒多久小小就死了。
“他都不知道你是個妹妹。要是他還活著,他也會很小心的保護你的。”堂邑夫鼻子有些酸,眼圈紅紅的。這年頭像他們這些沒爹沒娘的孩子,有個妹妹在身邊兒,真的很不容易。
大亂戰以後,中原人口驟降,老唐人不肯北歸,人口恢複十分艱難,是以漢家的女人十分金貴,流民中都是老弱病殘,這些人的安置問題,對於貧困的國家來說很難解決,大多隻能依靠州縣衙門或者富紳施粥,朝廷下詔嘉獎也就是了。